路明非的胳膊刚能抬到头顶,就一瘸一拐地堵在院门口,正好撞见老头拎着菜篮子回来。
他也不管老头手里还攥着刚买的小葱,“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硬是没挪地方。
“师父!您老人家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一把抱住老头的裤腿,纱布缠着的胳膊肘在布料上蹭出白印子,“您快教我两招吧!不然下次再遇着黄毛混混,我就得横着被抬回来给您当徒弟了!”
老头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菜篮子里的番茄滚出来俩,在地上打了个转。
他低头瞅着缠在腿上的“大型挂件”,白胡子抖得像风吹过的芦苇
“嚎什么?死不了就起来,菜市场的王婆都听见你哭丧了。”
“我这不是哭丧,是求救!”
路明非把脸往老头裤腿上贴,纱布蹭到下巴,疼得他吸了口凉气,“上次那仨黄毛,拳头跟铁疙瘩似的!我那点‘气随念走’顶个屁用啊?气还没沉到丹田,下巴就被打脱臼了,您摸摸,现在说话还漏风呢!”
他张着嘴想展示“漏风”,却不小心把口水蹭在了老头的裤脚上,赶紧用袖子去擦,越擦越脏。
“您是不知道,”他一边擦一边吐槽,眼泪混着委屈往眼眶外涌,“那瘦高个踹我膝盖那下,我感觉骨头都在响!还有那矮胖子,抓我头发跟薅萝卜似的,我这后脑勺的头发现在还少了一撮,现在陈超都说我后脑勺像被狗啃过,您说气人不气人!”
老头弯腰捡起番茄,拍了拍土
“知道疼了?之前让你站桩稳下盘,你说腿酸;让你练‘卸力’巧劲,你说胳膊累,现在知道拳脚的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路明非把老头的裤腿抱得更紧,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巧劲顶个屁用啊!人家拳头都到脸上了,我还跟人讲‘气要沉丹田’?那不等着被揍成猪头吗!”
他忽然想起什么,嗓门拔高八度
“再说了!您上次说‘干活时能稳住气才是真本事’,可被人摁在墙上揍,那气能稳就怪了!除非我是石头做的!”
“你这是学了几天气,就敢跟我抬杠了?”老头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屁股,“学拳脚比站桩苦十倍,劈叉下腰能疼得你哭爹喊娘,确定要学?”
“疼死也学!”路明非梗着脖子,眼里闪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光,“总比被人揍得像破麻袋强!上次要不是陈超哭着拽我,我估计得在巷尾躺到天黑,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老头的布鞋上
“师父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求当什么大侠,至少学套‘防揍十八掌’也行啊!下次再遇着混混,哪怕能多踹他们一脚,我也不至于现在做梦都梦见被人薅头发……”
老头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看看他胳膊上渗着血的纱布,忽然叹了口气。
他想起这孩子上次打架时,明明疼得直抽气,却还盯着陈超的t恤有没有破,倒是个重情义的,就是笨了点。
“起来。”
老头拽了拽裤腿,没拽动。
路明非以为他不答应,哭得更凶了
“您不教我我就不起来!反正我这胳膊腿也废了,干脆在这儿养老算了!就是以后给您端茶倒水可能有点费劲……”
老头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我教!我教还不行吗!”
路明非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像俩铜铃,下巴上还挂着泪珠
“真、真的?”
“再嚎一声就假的。”老头转身往院里走,拐杖笃笃敲地,“顺便把地上的番茄捡起来,晚上给你炖番茄牛腩,补补你那被打肿的屁股。”
路明非“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膝盖磕得发麻也顾不上揉。
他捡起番茄往屋里跑,跑两步又回头,看着老头的背影喊
“师父!那‘踹人趔趄’能不能提前教啊?我想早点让陈超看看,我不是只会躲的怂包!”
老头没回头,只挥了挥手,拐杖声混着他的嘟囔飘过来
“滚去洗手,再把你那哭花的脸擦干净,我可没哭哭啼啼的徒弟。”
路明非对着老头的背影傻笑,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眼泪和鼻涕全蹭在上面。他摸着胳膊上的纱布,虽然还隐隐作痛,可心里那点窝囊气像是被捅破的气球,慢慢瘪下去了。
学拳脚啊……想想能把黄毛踹得趔趄,好像还挺带劲?
晚饭的番茄牛腩炖得烂熟,汤汁混着米饭扒进嘴里,暖得路明非连脚趾头都舒展开。
他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嗝,纱布缠着的胳膊肘在桌布上蹭了蹭,沾了点褐色的酱汁。
“擦干净”
老头把碗摞起来,拐杖往桌边一靠,发出轻响。
路明非赶紧用袖子去抹,却被老头敲了下手背。
“用抹布,你那袖子三天没洗,擦桌子都嫌脏。”
他吐了吐舌头,抓过抹布胡乱擦了擦,眼睛却瞟着院中的青石板,月光刚爬上来,在地上铺了层薄霜似的白,正好够练架势。
老头端着碗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根晾衣杆,木头磨得光溜,比路明非的胳膊还粗些。
“站好。”他往青石板中央一站,晾衣杆往地上顿了顿,“扎马。”
路明非愣了愣,双腿分开,膝盖往外撇,屁股往下沉。
刚站定就觉得腿肚子发紧,像被绳子勒住似的。
“不对”老头用晾衣杆敲了敲他的膝盖,“往里扣半寸,膝盖别超过脚尖,不然让人一脚就能踹跪下。”
路明非慌忙调整,膝盖往里收了收,重心一偏,差点坐地上。
他赶紧伸手去扶旁边的石榴树,却被老头用杆梢拨开。
“手贴裤缝,背挺直,肩膀往下沉,你是扎马,不是蹲茅坑。”
他咬着牙把背挺起来,肩膀却不由自主地耸着,像只受惊的鹌鹑。
月光落在他绷紧的后颈上,能看见细细的汗珠在发梢凝着。
“气呢?”老头站在他对面,白胡子在月光里泛着银,“站桩时怎么沉气的,现在就怎么运,丹田那团暖烘烘的,顺着腿往下淌,淌到脚底板,像在土里扎了根。”
路明非闭着眼琢磨,试着把丹田的气往下引。
可那股气刚到腰腹,就被腿肚子的酸劲顶了回来,像只调皮的兔子在五脏六腑里乱撞。
他忍不住“嘶”了声,额角的纱布又渗出汗来。
“酸了?”老头的声音里带了点笑,“这才一炷香不到,上次让你站桩你能偷懒蹲半小时,现在知道拳脚的苦了?”
“不酸!”路明非梗着脖子,眼瞅着裤腿被风吹得贴在腿上,能看见打颤的肌肉,“就是……气不听话。”
老头用晾衣杆轻轻往他腰后一戳
“腰别塌,像背后抵着块板,气沉不下去,是你心里慌,别总想着‘什么时候结束’,气容易跟着心思跑了。”
他顿了顿,晾衣杆在地上划出浅痕
“打架时那股往前冲的火,你能攥住;现在站架子,这股稳的劲,你也得攥住。一冲一稳,才是拳脚的根。”
路明非盯着地上的划痕,忽然想起巷尾打架时,那股炸开的气烧得他忘了疼;此刻站在月光里,这股想逃的酸劲却磨得他心头发慌。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不想腿酸,不想陈超,只想丹田那团气,就像老头说的,慢慢往脚底板淌,像春雨渗进土里,一点一点,不急不慌。
不知过了多久,膝盖的酸劲好像真的轻了点,丹田的暖顺着大腿往下爬,爬到脚踝时,脚底板竟有点发烫,像踩着块晒过太阳的石头。
“这就对了。”老头的声音柔和了些,“架子稳了,气才能顺,就像老槐树,根扎得深,风再大也吹不倒,你现在就是棵刚栽的苗,得先把根扎牢。”
他用晾衣杆挑了片槐树叶,往路明非眼前一递
“抬手,掌心朝上,接住。”
路明非慢慢抬胳膊,纱布蹭过袖子,疼得他皱了皱眉。
掌心刚要碰到树叶,老头的杆梢突然往下一压,他的胳膊顿时像挂了块石头,差点往下坠。
“沉肩,坠肘”老头的杆梢压得更稳,“胳膊不是硬邦邦的棍,是能弯能转的藤,对方打过来,你能接住,还能顺着劲往旁边带,这才是巧劲。”
树叶在掌心轻轻晃,路明非咬着牙稳住胳膊,感觉丹田的气顺着胳膊肘往下淌,托着那点重量,竟没觉得多沉。
“记住这感觉。”老头收回晾衣杆,树叶在路明非掌心打着旋,“下次再有人拽你头发,你就这么沉肩坠肘,顺着他的劲往旁边转,他拽空了,自己就得趔趄,这就是你想学的‘踹人趔趄’的底子。”
路明非眼睛一亮,差点忘了站桩,手一松,树叶飘落在青石板上。
“真的?就这么简单?”
“简单?”老头笑了,用晾衣杆敲了敲他的膝盖,“你先把这扎马站到一炷香再说简单,今晚就到这,明天天不亮就起来练,什么时候站得像块钉在地上的铁,什么时候教你出拳。”
路明非“哎”了一声,刚想松腿,却被老头喝住
“慢着,收势要稳,气回丹田,腿慢慢并,像怕踩碎地上的霜似的。”
他跟着照做,腿肚子酸得像泡在醋里,可当气重新沉回丹田时,那股暖烘烘的感觉比晚饭时更稳,像揣了颗小太阳。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头的影子拄着拐杖,他的影子站得笔直,像棵刚学会扎根的小树苗。
路明非摸着掌心残留的树叶纹路,忽然觉得胳膊上的纱布不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