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有话,开始试探性地往前推进一步。
“主要案犯悉数落网,证据链也基本形成了闭环。”
“后续的结案工作,应该也快提上日程了吧?”
这是在暗示骆山河,既然祁同伟没问题,案子也差不多了。
是不是可以早点收尾,也好让祁同伟的考察程序顺利走下去。
然而,骆山河是何等人物。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林宇的弦外之音。
这个“锅”,他可不背。
“呵呵,林宇同志,你太高看我们督导组了。”
骆山河摆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
“我们督导组,只是中央派下来的一把手术刀,负责把脓包切开,把里面的毒素清理干净。”
“至于这个伤口怎么缝合,什么时候能宣布痊愈,那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案子怎么定性,抓获的这些干部怎么处理,那是纪委的同志需要研究决定的事情。”
“我们啊,一切行动听指挥。”
“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绝不越权,也绝不懈怠。”
林宇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就在办公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之时,朱明远突然开口。
“骆组长,我还有个问题,可能问得比较直接。”
骆山河的目光转向他。
“但说无妨。”
朱明远身体微微坐直,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高明远在绿藤盘踞十几年,关系网错综复杂,黑白两道通吃,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毒瘤。”
“祁同伟同志作为汉东省公安厅的一把手,长期主管全省的刑侦工作。”
“要说他对高明远的存在一无所知,恐怕不太符合逻辑。”
骆山河的眼睛眯了一下,他知道,这位朱明远同志要出绝招了。
“所以呢?”
骆山河不动声色地问。
朱明远的目光直视着骆山河,毫不退让。
“所以,我想问的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高明远这条大鱼,其实是祁同伟同志一直‘养’在水里的?”
这话一出口,办公室里的氛围瞬间凝固。
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指控。
所谓“养鱼”,指的是某些干部明知某个罪犯或犯罪集团的存在,却故意按兵不动。
他们不收网,不打击,任由其发展壮大。
为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
比如某个重大专项行动,或者自己面临提拔升迁的关键节点,再一举将其打掉。
用这条“养肥的鱼”,给自己换取天大的功劳。
这种行为比渎职更加恶劣,因为它完全是把公共安全当成了个人仕途的垫脚石。
骆山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朱明远同志。”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这说明你们中组部的考察工作,确实是严谨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但是……”
骆山河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
“你可能忽略了一个非常,非常关键的时间点。”
朱明远眉头一皱。
“什么时间点?”
骆山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们中组部和我们中央督导组,是哪一天抵达汉东的,你们应该有记录吧?”
林宇立刻回答。
“有。”
骆山河点了点头。
“那么我告诉你们一个,你们的材料里可能没有记录的信息。”
他的目光扫过林宇和朱明远。
“就在我们抵达汉东的前一天,汉东省公安厅召开党委会,会上通过了一项决议。”
“决议的内容是,秘密成立一个专案组,对一批陈年积案进行复核倒查。”
“而这个专案组复核的第一个案子,就是绿藤市的麦自立失踪案。”
“麦自立案,正是高明远犯罪集团的起点。”
“换句话说。”
骆山河看着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朱明远,声音里带着压迫感。
“在我们督导组抵达之前,祁同伟同志,就已经准备对高明远动手了。”
“他不是在等我们来,也不是想借我们的东风。”
“他,是准备自己来啃这块硬骨头了。”
“只不过,我们恰好来了而已。”
“你说,这叫‘养鱼’吗?”
“如果这也是养鱼,那我倒希望,我们的干部里,能多一些像他这样懂得‘养鱼’的同志!”
一番话说完,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林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看向骆山河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我……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朱明远艰难地说道,端起面前几乎没动过的茶杯,一口气喝干了。
林宇站起身,郑重地向骆山河伸出了手。
“今天真是辛苦您了,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骆山河也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这是我应该做的。”
“组织要考察干部,我们就有义务提供最真实的情况。”
“希望你们的考察工作一切顺利。”
送走了林宇一行人,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骆山河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出了一串号码。
“喂,骆部长。”
电话那头,传来祁同伟沉稳的声音。
“同伟啊,是我。”
“中组部的人,刚从我这里离开。”
祁同伟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下文。
“怎么样?”
“问得很细,也很深。”
骆山河笑了笑。
“连‘养鱼’这种话都问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
“不过你放心。”
骆山河继续说道。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替你说了。”
“你小子在督导组的表现,就是你最硬的底牌。”
“这次的组织考察,第一关,你算是稳稳地过去了。”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振奋不已。
“谢谢您,骆部长。”
祁同伟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先别急着谢我。”
骆山河的语气又严肃了起来。
“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稳住。后面的考察环节,只会更严。”
“明白。”
……
放下电话,祁同伟久久地站在原地。
他原以为,中组部的考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半年一年,都是常态。
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如此雷厉风行。
这不像是考察,倒更像是一场带着明确目的的突击审查。
快,有时候是好事,意味着组织对你的信任度很高,只是需要一个流程来确认。
但也可能意味着,某些环节上存在着巨大的争议,需要尽快拿出一个结论。
骆部长的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
祁同伟能感觉到,自己正站在这张网的某个关键节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