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将赵立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就像一尊顽固的石头,坐在椅子上。
无论侯亮平如何旁敲侧击,如何摆出铁证,他都油盐不进。
要么闭口不言。
要么就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
“我不知道。”
“我不清楚。”
“证据是伪造的。”
侯亮平走出审讯室,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看向走廊尽头那个悠然自得的身影。
祁同伟正靠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根烟。
猩红的火点在微暗的走廊里一明一灭,如同他深不见底的眼神。
“学长,这家伙就是个滚刀肉。”
侯亮平几步走过去,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火气。
“证据链都快把他捆成粽子了,他还在死扛。”
“他当然要扛。”
祁同伟吐出一口淡淡的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不是在为自己扛。”
“他是笃定,背后有人能把他捞出去。”
侯亮平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了。
赵立冬在京海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一两尊更大的佛。
现在他扛住所有压力,就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些看不见的人身上。
一股热血冲上侯亮平的头顶。
“学长,我再进去一趟!”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我就不信了,我直接问他,他背后到底是谁!我就诈他,看他慌不慌!”
“站住。”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侯亮平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他转过身,有些不解地看着祁同伟。
祁同伟将烟头在窗台的烟灰缸里摁灭,动作不疾不徐。
“猴子,别冲动。”
他指了指审讯室的方向。
“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每一个角落,都有摄像头在盯着,有录音设备在听着。”
“我们是办案人员,不是街头混混,不能用威胁的手段。”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现在进去威胁他,就算他真的说了什么,那也是非法证据,到了法庭上根本站不住脚。”
“非但如此,还会给我们自己惹一身骚,让赵立冬抓住把柄,反咬我们一口。”
“说我们刑讯逼供。”
“到时候,整个案子都可能因为这个程序上的瑕疵,满盘皆输。”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侯亮平瞬间清醒了。
他只想着如何尽快突破赵立冬的心理防线,却忽略了最重要的程序正义。
他后背渗出冷汗,看向祁同伟的眼神,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
学长考虑的,永远比他更深,更远。
“那……那我们怎么办?”
侯亮平的声音有些发干。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顽抗下去?”
“当然不。”
祁同伟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他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鱼嘛,总要给点饵料,它才会上钩。”
“你在这里等着,随时待命。”
说完,祁同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审讯室大门。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在祁同伟踏入的那一刻,凝固了。
赵立冬抬起眼皮,看到进来的人是祁同伟,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怎么?”
“祁厅长,你那个毛头小子师弟没辙了,得您亲自出马?”
他刻意加重了“毛头小子”四个字,试图激怒祁同伟。
祁同伟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走向审讯桌,而是径直走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抬头看了一眼墙角那个黑色的摄像头。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
然后,对着镜头,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秒,摄像头上那个代表着正在工作的红色指示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赵立冬脸上的嘲讽,瞬间僵住。
他瞳孔猛地一缩,一种强烈的不安,从心底蔓延开来。
关掉监控?
祁同伟想干什么?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祁同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
一部最老款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诺基亚手机。
“赵市长。”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很冤枉。”
“我也相信,能让你这么有恃无恐的人,能量一定非同小可。”
他将那部手机,朝着赵立冬的方向,推了推。
那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我给你一个机会。”
“打个电话。”
“让你背后的人,来捞你。”
赵立冬死死地盯着那部手机,又抬起头,看向祁同伟那张平静的脸,企图从上面看出些什么。
“祁同伟,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他的声音,已经不复之前的镇定,带上了沙哑。
祁同伟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从我祁同伟亲手办的案子里,把人捞走。”
“也让我,输个明明白白,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赵立冬心里那把名为“侥幸”的锁。
是啊。
祁同伟这是黔驴技穷了!
他拿自己没办法,又扛不住上面的压力。
所以想看看自己的后台究竟是谁,好判断下一步的对策。
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怀疑。
赵立冬的手,有些颤抖地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部手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祁同伟。
然后缩到椅子最靠里的角落,用身体挡住,飞快地按出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通了。
赵立冬几乎是用气音,对着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求救。
祁同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脸上依旧挂着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
走廊里,侯亮平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门开了。
祁同伟走了出来,顺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学长,怎么样了?”
侯亮平立刻迎了上去,满眼的期待。
“他……他招了吗?”
祁同伟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就在这时,祁同伟自己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
只有两个字。
“上钩。”
祁同伟删掉短信,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
带着猎人看到猎物踩中陷阱的快意。
他走到侯亮平身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侯亮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震惊,难以置信,随即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他猛地看向祁同伟,声音都有些发颤。
“学长,这……这能行吗?”
“去吧。”
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要客气一点。”
“毕竟,是位老领导。”
侯亮平重重一点头,再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夜色如墨。
京海市高速出口,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无声地停在收费站旁,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警戒圈。
所有过往的车辆,都被引导着从另一条备用通道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侯亮平站在最前方,夜风吹动着他的风衣下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速路的尽头。
终于,一束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不急不缓地驶出了收费站。
车牌号,分毫不差。
侯亮平抬起手,做了一个停车的手势。
帕萨特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带着几分倨傲的脸。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年纪已经过了七十,但精神矍铄,眼神中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老人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
“在这里拦车,知道我是谁吗?”
侯亮平走上前,脸上挂着一副标准的,公事公办的微笑。
“何老,我们当然知道您是谁。”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原省政法委书记,何黎明同志。”
被称为何黎明的老人,脸色微微一变。
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你是……侯亮平?”
“是我。”
侯亮平点了点头。
何黎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让祁同伟来跟我说话。”
“你,还不够格。”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何老,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祁厅长现在很忙,没时间过来。”
“他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侯亮平微微躬身,靠近车窗,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
“赵立冬的那部手机,很好用。”
何黎明如遭雷击。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指着侯亮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黎明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一辈子纵横捭阖,怎么会栽在这么一个看似粗陋的陷阱里。
他被赵立冬的慌乱冲昏了头。
“何老。”
侯亮平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
“根据相关规定,您现在需要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请您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