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迷宫,光线愈发稀薄,直至彻底消失。
你们踏入了一段被大赛方恶趣味命名为“沉寂回廊”的区域。
这里仿佛连“黑暗”本身都被赋予了重量,沉沉地压下来。
不仅是视觉,连安迷修剑上偶尔逸散的元力微光,都被彻底吞噬殆尽。
绝对的、令人恐慌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两人只能凭借感觉,在狭窄的通道中摸索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前进。
你感觉自己像被抛入了虚无的深渊,五感被剥夺了大半,唯有听觉和触觉被无限放大。脚下的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边缘。
这种源自本能的迷失感让你有些心慌。
“安迷修……”
黑暗中,你忍不住小声唤道,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只为确认那道守护在身边的气息是否还在。
“……我在,布莱尔小姐。”
他的回应几乎立刻响起,低沉、稳定,像黑暗中唯一可靠的锚点。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穿透粘稠的黑暗。
“不必担心,我会一直守护在您身边的。”
然而,话音刚落,你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原本平稳的气息骤然紊乱了一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变得压抑而痛苦,仿佛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东西,连带着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唔……”
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伴随着衣料摩擦石壁的细微声响,还有……指甲似乎深深抠进坚硬石壁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狠狠撞在你的心上。
你心头一紧:“安迷修?”
没有回应。
只有那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痛苦的细微的喘息。
你焦急地向前摸索,黑暗浓得化不开。指尖刚探出,便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了他胸前的衣料——触感下的胸膛滚烫得惊人,肌肉紧绷如铁,并且带着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
“!”
安迷修像被灼伤般猛地后退一步,试图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黑暗的幕布之后,尽管这黑暗本身已足够厚重。
“……在下无碍。”
他的声音终于传来,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碎的隐忍。
“布莱尔小姐……”
你听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喉咙里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充满了极致的克制与……羞惭……
“布莱尔小姐……能否请您……不要看这边……”
就在这一瞬,借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感应,或是诅咒力量骤然爆发的刹那泄露——你看到他缠着绷带的手臂位置,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闪过一道暗沉如凝固血液的幽光,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那气息……冰冷,粘稠。
与你记忆中厄瑞伯斯那些扭曲实验体的气息何其相似……与你曾在荒原残影中感受到的……黑暗本源……竟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源性……
你猛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
你沉默着,没有追问,没有惊叫。只有无声的理解在黑暗中流淌。
视觉被剥夺,听觉和触感便成了感知世界的唯一窗口。
他每一次压抑到极致的喘息,每一次因剧痛而失控的闷哼,每一次因克制颤抖而发出的衣料摩擦声,甚至牙齿因忍耐而轻微打颤的咯咯声,都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在寂静的通道中反复回响,直直撞入你的心底,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钝痛。
空间如此狭窄,即使他退到了极限,那痛苦的气息与极力压抑的颤抖所散发出的强烈“存在感”,依旧将你紧紧包裹。
你能想象他此刻的模样——骑士的尊严在这黑暗侵蚀的痛苦风暴中摇摇欲坠。
他拼命想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不想在你面前暴露这份狼狈与“污秽”,却连最基本的隐藏都成了奢望。
这份无力感,恐怕比诅咒本身更令他煎熬。
“……对不起,布莱尔小姐……” 他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羞愧和自我厌弃,“在下……失态……让您……见笑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 你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晰,“错的……又不是你。”
短暂的沉默。
你理解了他刻意隐瞒的沉重,也尊重着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尊严。拆穿毫无意义,只会加重他的痛苦。
“……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休息一下吧。” 你主动提议,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正好……我也有些累了。”
没有等待他的回应,你摸索着身后冰冷的石壁,缓缓地靠着它坐了下来。位置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既保持着一点空间,又清晰地传递着一个无声的信息:
我不会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黑暗中,你似乎听到他极其轻微地、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他在离你更近一步、足以在发生任何意外时瞬间保护到你的位置,也缓缓坐了下来。
诅咒的黑暗气息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在他体内肆虐、啃噬。
尖锐的剧痛与侵蚀理智的冰冷恶意交织成网,几乎要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渣,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撕裂的钝痛。唯一能抓住的慰藉,竟是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它像一层最后的遮羞布,勉强掩盖了他因诅咒侵蚀而可能变得扭曲、可怖、在他看来肮脏不堪的模样。
至少……不必让你看到这样的自己。
然后,你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第一缕天光,再次响起。
那声音像什么呢?
安迷修紧闭着双眼,意识在剧痛的潮汐中沉浮。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幼年时跪在圣殿冰凉的石阶上虔诚祷告的清晨。
阳光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投下斑斓梦幻的光影。窗外,有不知名的飞鸟掠过晴空,留下一串清越的鸣叫。
“……安迷修,你说……”
你的声音带着经历过荒原后的淡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如果神真的存在,为什么祂允许世人承受这么多痛苦?为什么……会让那么多地方像那片荒原一样,被彻底遗忘和抛弃?”
圣殿的景象在脑海中晃动。
师父菲利斯正气得用剑柄追着敲打上蹿下跳、嘴里还嚷嚷着“天才不需要训练”的赞德师兄。小小的自己夹在中间,徒劳地劝架:“师父,师兄,你们不要再打了……”
阳光落在创世神庄严而悲悯的雕塑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那时,他深信不疑,神会永远庇佑祂的子民。
“……在下相信。”
安迷修在剧痛的间隙努力凝聚心神,骑士的本能让他试图给出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答案,声音却因痛苦而虚弱。
“神的旨意……有其深意……骑士的职责,便是……在黑暗中……坚守光明……即使……不被理解……”
然而,这曾经坚如磐石的信念,此刻却在切身的诅咒痛苦中,在你那直指核心的冰冷质疑下,显露出难以忽视的裂痕。
他话语中那份迟疑,那份因痛苦而生的微弱动摇,本身就是对最无力的、最真实的认同。
“如果,” 你的声音在沉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神早就不在了呢?”
安迷修:“……”
沉默。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诅咒带来的剧痛如同冰冷的火焰灼烧着神经,绝对的黑暗放大了孤立无援的恐惧,而身边你平稳的呼吸和存在的气息,却成了这冰冷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在某一刻,被痛苦和黑暗模糊了界限的意识深处,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温暖和支撑的强烈渴望汹涌而出——仅仅是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那能让他感到安心和宁静的源头。
你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似乎在向你这边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点点。
衣料与地面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浓渴望又硬生生被理智掐断的抽气声。
随即,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带着无尽的自责、痛苦和近乎绝望的羞愧,在你耳边低喃出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布莱尔小姐……抱歉……在下……失态了……”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
为诅咒发作带来的狼狈道歉,为可能流露出的脆弱不堪道歉,更为自己心底那份在痛苦中滋生、被他视为亵渎了骑士精神、逾越了守护者界限的“想要靠近”的念头而道歉。
就在这个瞬间,你没有丝毫犹豫。
非常自然,坦荡,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支持,你伸出手臂,在浓稠的黑暗中准确地、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拥抱了他一下。
动作迅速、温暖而有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簇小小的篝火。
这个拥抱对安迷修而言,不啻于一道惊雷劈入灵魂。
他瞬间僵直,如同被石化。
黑暗掩盖了他骤然爆红如血的脸颊,掩盖了他因极度震惊而瞪大的、瞳孔紧缩的眼眸。
那短暂的、带着关切温度的拥抱带来的慰藉如同甘泉,瞬间冲刷过被诅咒侵蚀的痛苦神经,带来片刻的麻痹与温暖。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比诅咒更汹涌的滔天罪恶感——‘我竟让小姐主动来安慰如此不堪的我!’、‘我竟如此贪恋这怀抱的温暖,何其卑劣!’、‘这是对骑士信条最彻底的背叛!’……
内心如同山崩海啸,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对你而言,这只是一个朋友间自然的举动,如同在熵海星上互相搀扶时一样纯粹。
诅咒的剧烈发作似乎因这意外的慰藉而稍缓,但周遭的环境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安迷修花了极大的力气调整呼吸,试图找回一丝“镇定”。
他声音依旧带着经历剧痛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前……前面的路……似乎需要小心脚下。布莱尔小姐,如果您不介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姿态,递出了凝晶的剑柄末端。那冰冷的金属在黑暗中微微泛着他极力控制的元力微光。
“请……抓住这里。在下会确保您的安全。”
递出剑柄——既给予你依靠,又隔绝了那令人心慌意乱的直接触碰。
你坦然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剑柄。
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驱散了这黑暗空间带来的粘腻不适感,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坚固的安心感。
他在前,你在后。
黑暗中,由他牵引着,一步步走过这段“沉寂回廊”。
每一步都踏在信任的基石之上。
这份在绝对黑暗与痛苦试炼中建立起来的、引导与被引导的默契,悄然无声,却重逾千钧。
走出令人窒息的沉寂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稍微宽敞的圆形石室出现在面前,穹顶和墙壁上零星生长着散发着微弱幽光的苔藓或嵌入着细小发光的水晶,提供了朦胧的光线。
石室中央,一个古老而光滑的石台静静矗立,上面铭刻着大赛方特有的符文——显然又是大赛某种充满恶趣味的装置。
石台感应到两人的靠近,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一个意念般的声音直接在你们脑海中响起,并非实体语言,却清晰地传达着问题:
“你们共同解开的第一道谜题是什么?” 脑海中自然浮现石门上的蓝色文字星辰。
“你最初认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安迷修:疏离、坚韧、背负秘密的小姐;
你:恪守骑士道的麻烦家伙?可靠的守护者?
“在危机时刻,最信任对方的何种特质?”
安迷修:她的坚韧。
你:他的守护与责任感。
测试基础了解和信任的问题尚算平和。然而,最后一个问题如同石破天惊,带着不容回避的直白,狠狠砸入脑海:
终极问题:
“在你们此刻的心中,最珍视的那个人,拥有怎样的模样?”
你下意识地皱眉,觉得这问题不仅莫名其妙,更带着窥探隐私的冒犯。
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一片短暂的空茫,心绪如乱麻,尚未理清。
然而,这个问题对安迷修而言,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在灵魂深处!
就在问题响起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完全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出:
方才在绝对黑暗中,那个带着关切靠近、给予他短暂温暖拥抱的身影。
熵海星分别时,你回眸瞬间,眼中复杂难辨却深刻烙印在他心底的神情。
甚至就是此刻,在石室微弱的光线下,你微微蹙眉、带着一丝对问题不耐的侧脸——在他眼中,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脆弱又坚韧。
“!!!”
安迷修心中警铃疯狂大作!骑士信条化作最严厉的审判官,在意识中疯狂谴责着他这“大不敬”、“逾矩”、“亵渎”的念头。他拼命试图去想“骑士精神”、“师父菲利斯”、“守护的誓言”等崇高而安全的形象……
但那个身影,那个带着你的面容的身影,如同烙印,挥之不去,甚至更加清晰!
他的脸瞬间如同火烧,一直红到耳根脖颈。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体内刚刚平复的元力因这巨大的情绪冲击而隐隐躁动,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有让元力失控暴走。
石台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柔和稳定,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心意已验”。
“这……这种测试……太失礼了……”
安迷修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羞愤,他甚至不敢看你一眼,仓促地转身,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布莱尔小姐!我们……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他只想立刻逃离这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逃离这直指他内心最隐秘角落的拷问。
而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过激的反应让你有些困惑,但并未深想。你心中更多的是对这个诡异迷宫的厌烦,点头道:“嗯,走吧。” 语气平淡,只想着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石室柔和的光芒映照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心境——一个内心正经历着山崩海啸般的羞赧与自我审判,另一个则带着点解脱的漠然,走向未知的前路。
那份在黑暗中悄然滋长的、尚未被当事人清晰认知的情愫,在这直白的拷问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激起的涟漪。
只有一方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