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天际仅有一线微弱的鱼肚白挣扎着想要突破深蓝的帷幕。郡主府内,属于苏浅浅的院落却已被一阵略显急促的动静打破宁静。
“我的小姐啊!郡主!快醒醒,快醒醒!今日可万万晚不得啊!”
知秋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连带着几个捧着热水、巾帕、香膏和今日要穿戴的正式礼服的丫头们也屏息凝神地围在拔步床边,个个脸上都写着紧张与期待。
床帐内,苏浅浅裹着柔软的锦被,睡得正沉。被知秋连声呼唤外加轻轻推搡,她只是不耐地蹙了蹙眉,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翻个身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企图抓住最后一点睡意的尾巴。
“小姐——”知秋都快哭出来了,上手轻轻去掀她的被子,“今天可是万国朝会!陛下亲临,各国使臣都要觐见的大日子!您如今是郡主,代表着我们大惠的脸面,更是我们进京后第一次遇到这般天大的盛事,多少人盯着呢!若是去迟了,可怎么是好!”
苏浅浅被吵得实在无法安眠,终于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室内烛火通明,映照出知秋那张写满“天要塌了”的脸。她长长地、带着浓浓倦意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被知秋和另一个大丫头半扶半抱地弄了起来,身子软绵绵的,仿佛没了骨头。
“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皮子还在打架。
“寅时三刻了!我的好郡主,再耽搁就真来不及了!”知秋一边手脚麻利地帮她穿上柔软的绸缎中衣,一边催促着,“热水备好了,先净面醒醒神。”
整个过程,苏浅浅几乎都是闭着眼完成的。被丫头们扶着坐到梳妆台前那面光可鉴人的琉璃镜前时,她依旧是一副懒洋洋、随时可能再睡过去的模样,身子微微歪着,全靠身后丫头的支撑。
知秋拿起玉梳,小心翼翼地开始梳理她那一头如瀑青丝,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奴婢听说,那北离的公主,还有南疆的圣女,一个个都打扮得跟天仙似的,就等着在今天出风头呢!咱们郡主您这般品貌,怎能被她们比下去?定要好好妆扮起来,让那些番邦使臣也见识见识我们大惠贵女的风采!”
苏浅浅闭着眼,任由她摆弄,闻言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十足的敷衍和困倦。什么北离公主,什么南疆圣女,此刻在她心里,都比不上温暖的被窝有吸引力。
知秋见她这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急,手下动作却愈发轻柔利落。她先是用沁着花露的温水帕子再次给苏浅浅净了面,然后打开一个个精致的珐琅妆匣,开始上妆。
敷粉、施朱、描眉、点唇……每一步,知秋都做得极其用心。而镜中的苏浅浅,始终乖巧(或者说困倦)地闭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静静垂落,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她呼吸均匀,面容宁静,仿佛周遭一切的忙碌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在补一个短暂的回笼觉。
只有在知秋为她描画眉形,笔尖轻触皮肤带来微痒时,她才会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一下眉尖;或者在点染口脂,那略带凉意和香气的膏体触碰到唇瓣时,她的唇会下意识地轻轻抿一下。
丫头们看着自家郡主这般模样,都忍不住掩嘴偷笑,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这如同观音大士般闭目端坐的郡主,也怕耽误了知秋姐姐手上的功夫。
直到知秋拿起那支预备簪发的、造型别致、以碧玺和珍珠点缀的赤金缠丝簪子,在她发髻上比量时,苏浅浅才仿佛感应到什么,终于缓缓地、带着千斤重量般,抬起了眼皮。
镜中,顿时映出一张焕然一新的容颜。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原本清丽的五官在知秋巧手下被勾勒得愈发精致明艳。薄施朱粉,面若桃花,唇上一点嫣红,恰似雪中红梅,夺目却不俗艳。平日里那份随性和慵懒被妥帖地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符合郡主身份的端庄与华贵,然而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尾,以及饱满唇瓣勾起的若有若无的弧度,却偏偏在这份端庄之下,潜藏着一丝动人心魄的秾丽,仿佛平静海面下暗涌的漩涡。
苏浅浅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微微怔住,随即唇角弯起一个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轻声感叹道:“这张脸真是……不上妆便是清清白白一小花,上了妆倒有几分祸国殃民的本钱了。”
“呸呸呸!郡主可莫要胡说!”知秋连忙嗔道,“什么祸国殃民,郡主这是雍容华贵,天姿国色!”
就在这时,柳氏扶着丫头的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她今日也穿着正式的诰命礼服,显得格外庄重。一进门,目光便落在梳妆完毕的女儿身上,眼中瞬间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自豪。
“哎呦!我的浅浅呦!这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尘不成?娘都快不敢认了!”柳氏走上前,拉着苏浅浅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不住地夸赞,“瞧瞧这眉眼,这气度,满京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真是便宜了……”她话说一半,及时刹住,但心里却活络开来,暗暗思忖:女儿这般品貌,又得圣心,寻常人家怕是匹配不上。看来改日真得多去几位交好的夫人那里走动走动,参加些花会茶宴,浅浅年岁也不小了,这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苏浅浅被她娘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什么,门外便有管事来禀,马车已备好,老爷和老夫人都已等着了。
郡主府门外,四辆马车静静地候着。马车外观并不过分张扬,用的是上好的乌木,车壁打磨得光滑如镜,只在边角处镶嵌着暗金色的云纹。然而,每辆马车的车辕上都悬挂着一面小巧的旗帜,旗帜上绣着的图腾却让人无法忽视——那是一只在炽烈火焰中展翅欲飞的金色神鸟,神鸟的羽翼细节分明,眼神锐利,充满了力量与神圣感,象征着苏家浴火重生、一飞冲天的家族历程。这正是苏家独有的图腾。整个车队透着一股低调奢华、内敛而极具分量的气息。
苏老爷子与苏老夫人坐了头一辆,柳氏与苏浅浅坐了第二辆,后面两辆则是其他房的女眷。车夫一声轻喝,车队平稳地向着皇城方向驶去。
越是接近宫门,车流越是密集。各府邸的马车、轿子排成了长龙,缓慢前行。宫门禁卫森严,所有车辆人员都需停下接受仔细盘查,一辆一辆地过,进度颇为缓慢。不少车驾里的贵人们都忍不住微微蹙眉,却也不敢催促。
苏家的马车也随着车流停下等待。就在此时,一名穿着深蓝色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带着两个小内侍,脚步匆匆却目标明确地穿过车流,径直来到苏家的马车前,尖细却带着恭敬的嗓音响起:
“请问,车内可是灵毓郡主府上的车驾?”
车夫连忙应声。柳氏掀开车帘一角。
那太监立刻堆起笑脸,躬身道:“奴才给郡主、给夫人请安。太后娘娘一早就惦记着郡主呢,特意吩咐奴才在此等候,说郡主到了可直接引进去,不必在此久候。请郡主府的车驾随奴才这边走。”
说罢,他示意禁卫放行,亲自在前引路。在周围众多马车或诧异或羡慕的目光中,苏家的四辆马车脱离了长长的队伍,跟着那名太监,从一侧特许的通道,平稳而顺畅地驶入了那巍峨肃穆的宫门。
宫墙内的世界,庄严肃穆,另一种无形的喧嚣与博弈,正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