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靖王府那气氛微妙的书房,踏入宫廷肃穆的朱墙,苏浅浅的心并未放松,反而更加警惕。太后的突然召见,绝非寻常。
慈宁宫内,檀香依旧。太后端坐于正殿主位,面容沉静。令苏浅浅心头一紧的是,皇帝承景帝竟也在侧座品茶,神情淡漠。而更让她瞳孔微缩的是,太后下首还坐着那位身着玫红色宫装、眉眼骄矜的齐王妃。
果然是为了御花园之事。 苏浅浅心中明了,面上愈发恭顺,稳稳上前行跪拜大礼:“臣女苏浅浅,叩见陛下,太后娘娘,齐王妃。”
“起来吧。”太后声音平和。
皇帝抬了抬眼皮,并未说话,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苏浅浅,带着帝王的审视。
齐王妃用挑剔的目光将苏浅浅打量了一遍,鼻腔里轻哼一声。
“安福县君,”太后缓缓开口,“哀家听闻,前几日在御花园,华阳与令弟起了些争执?”
苏浅浅垂眸,将事情客观陈述一遍,末了道:“……臣女幼弟护妹心切,行事鲁莽,冲撞了郡主,臣女已严加管教。此事皆因臣女教弟无方,恳请太后娘娘、陛下、王妃恕罪。”她再次将过错揽到自家身上。
齐王妃却不依不饶,声音尖利:“赔罪?管教?我们华阳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被个臣子之子推搡!要我说,苏家这小公子,脾气不小,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她意有所指地瞟了苏浅浅一眼。
太后眉头微蹙,未立刻斥责,而是看向皇帝:“皇帝,你看呢?”
承景帝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苏浅浅身上,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苏氏,你苏家近来,确是多事。粮仓被焚,子弟在宫中与宗室冲突……朕赏识苏家才能,亦感念尔等功劳。但既享殊荣,便当时刻谨记臣子本分,约束族人,莫要惹来非议,徒增烦恼。”他的话语不像指责,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提醒和告诫,强调着“臣子本分”和“莫惹非议”。
苏浅浅立刻跪伏下去,声音带着惶恐与坚定:“陛下教诲,臣女铭记于心!苏家沐浴天恩,唯知忠君爱国,恪尽职守。定当严格约束族人,绝不行差踏错,辜负陛下信重!”
太后看着她伏地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考量。
齐王妃见皇帝并未严惩苏家,心有不甘,还想再说,却被太后一个眼神制止。
“此事双方皆有错。”太后一锤定音,“华阳言语无状,动手在先,不妥。苏家小子护妹,情有可原,但方式欠妥。既已惩处,此事揭过,不得再议。”
皇帝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太后的处置。
就在苏浅浅以为风波暂息时,皇帝承景帝却似随口问道:“安福县君,朕听闻,你方才从靖王府过来?”
苏浅浅心弦一绷!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她稳住心神,垂首答:“回陛下,是。靖王殿下召见臣女,询问粮仓被焚之事。”
“哦?”皇帝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但这次的压力,更多是源于他身居九重的身份,而非对某个儿子的忌惮,“策儿倒是有心。他都问了些什么?你又如何作答?”
苏浅浅大脑飞速运转。皇帝不忌惮靖王,但他显然不希望看到皇子与一个他尚未完全信任、且近期“麻烦”不断的臣子之家交往过密。她的回答必须撇清关系,表明苏家的独立和安分。
她语气尽量平稳自然:“靖王殿下仅是询问了损失与贼人抓捕进展。殿下仁厚,曾欲资助苏家,但臣女想着,苏家已蒙陛下厚赏,不敢再劳动亲王,且案件未明,恐惹闲话,便婉拒了殿下好意。殿下……未再多言。”她再次强调“不敢劳动”和“避嫌”,并暗示靖王对此反应平淡,以此淡化双方的交集。
皇帝听着,目光深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半晌,才淡淡道:“嗯,懂得分寸便好。策儿年轻,性子直率,有时行事未必思虑周全。你们苏家,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无需与皇子们过多往来,明白吗?”
这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不是担心儿子被苏家“带坏”或“利用”,而是纯粹出于帝王心术,不希望看到可能的、不受控制的臣子与皇子的结合,哪怕只是苗头。在他眼中,苏家仍是一个需要观察和掌控的变量,不宜与他任何一个儿子走得太近。
“臣女明白!”苏浅浅立刻应道,心下了然,“苏家谨守臣节,一心报效陛下,绝不会与任何皇子殿下有过密往来,请陛下放心!”
皇帝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身体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挥了挥手:“退下吧。”
“臣女告退。”苏浅浅再次行礼,低着头,恭敬地退出慈宁宫正殿。
直到走出宫门,被微凉的秋风一吹,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方才殿内,虽无剑拔弩张,但那无声的审视和警告,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心惊。
皇帝并非忌惮靖王,他忌惮的是任何可能脱离他掌控的力量组合。 苏浅浅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在他眼中,苏家是有用的工具,但也是需要放在合适位置、不能与其他权力节点(尤其是他的儿子们)轻易连接的工具。
她抬头望向巍峨的宫墙,眼神复杂。皇帝的警告犹在耳边,而靖王府那边……想到萧策那双带着恼怒、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其他情绪的眼睛,她知道,麻烦远未结束。
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想要保住家族,仅仅“忠君”和“有能力”还远远不够。必须更聪明,更谨慎,更……懂得在这权力的棋盘上,找到属于自己的、相对安全的位置。 她拢了拢披风,迈步向宫外走去,步伐沉稳,心中那份在逆境中求存的意志,却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