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清溪村苏家老宅的院门便被轻轻拉开。苏老爷子打头,身后跟着长子苏承光、次子苏屹安、三子苏靖和,以及脸上带着些许困惑但更多是郑重之色的苏河。几人皆是一身短打装扮,肩上扛着崭新的锄头、铁锹,苏承光和苏屹安还合力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里面是昨晚苏老爷子亲手锁进去的、关乎家族未来的两袋种子和那张羊皮纸。
苏藤早已套好了驴车等在门外,车板上还放着几床被褥、一口小铁锅、一些米粮腌菜和清水。这是准备在外过夜的架势。
“爹,都准备好了。”苏承光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老爷子目光扫过几个儿子和苏河,沉声道:“走吧。地里的活计紧要,这几日,我们就宿在那边,不回来了。”他没有明说是什么活计,但肃穆的神情让每个人都绷紧了心弦。
苏河虽然不知具体种何物,但见主家如此兴师动众,连几位老爷都要亲自下地、夜宿田头,心知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他本是苏家家奴,身家性命早已与苏家绑在一处,此刻只觉得责任重大,用力点头:“老爷放心,苏河一定尽心尽力!”
驴车轱辘压过村中土路,发出轻微的声响,载着苏家最重要的劳动力和那个天大的秘密,悄无声息地驶向那二十亩等待孕育奇迹的良田。
几乎是在男人们出发的同时,老宅里,苏老夫人也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她走到院内,对正在厨房忙碌的苏嬷嬷低声交代了几句,又看了看尚且安静的孙子们的房间,便独自一人走向村口,搭乘每日往来于村子和镇上的公共骡车,前往落雁城。她的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一次寻常的探访。
……
落雁城,苏记粉铺后院。
铺子刚结束早市的忙碌,暂时清闲下来。李氏、柳氏、文氏三人正坐在后院歇口气,喝点水,商量着中午要准备的食材。就见苏老夫人拎着小包袱,从后门走了进来。
三人连忙起身。
“娘,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村里有什么事吗?”李氏上前接过包袱,关切地问。
柳氏和文氏也围了上来,面露疑惑。
苏老夫人目光扫过三个儿媳,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平静地说:“没事,就是过来看看。老大媳妇,老三媳妇,老四媳妇,你们随我进屋一趟。”说着,便率先走进了自己平时来铺子时歇脚的小房间。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丝不解,但还是乖乖跟了进去。苏老夫人反手关紧了房门。
房间内光线微暗,气氛因这刻意的举动而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苏老夫人在炕沿坐下,看着三个面带困惑的儿媳,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叫你们来,是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要告诉你们。老头子,带着承光、屹安、靖和,还有苏河,今天一早,去那二十亩自留地了。”
李氏作为长媳,率先反应过来:“爹亲自带着弟弟们去下地?是……是要种什么特别的吗?”她敏锐地察觉到婆婆语气中的不寻常。
苏老夫人点了点头,声音更沉了几分:“种一种新的粮食。收成极快,现在种下,年前就能收获。还有一种,能扛过冬天,明年春夏就能收。”
“什么?!”
“年前就能收?”
“这……这怎么可能!”
三个儿媳几乎同时低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们都是操持家务、熟悉农事的妇人,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年两熟?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神迹!
震惊过后,柳氏的脸色率先白了,她猛地抓住苏老夫人的手,声音带着颤抖:“娘!这种……这种仙种一样的东西,是……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是不是跟浅浅她……”她不敢说下去,心脏怦怦直跳,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想起女儿拿出的那些稀罕物,一次比一次惊人,这次的东西,简直能颠覆认知!
文氏也捂住了嘴,眼里的惊骇掩饰不住。李氏相对沉稳,但紧握的双手也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苏老夫人反手握住柳氏冰凉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语气斩钉截铁:“东西怎么来的,你们不必知道,也永远不许打听!你们只需要记住,这东西,是咱们苏家天大的机缘,也是天大的祸根!一旦走漏半点风声,别说这铺子、这田地,就是浅浅,就是我们全家上下,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怀璧其罪”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三个女人的心里。柳氏更是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铺天盖地而来的对女儿的担忧。
“娘!我害怕……浅浅她……”柳氏哽咽难言。
“怕有什么用!”苏老夫人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眼神里是历经风霜的镇定和决绝,“哭能哭出太平日子吗?福气砸到头上,你得有胆子接,有脑子守!浅浅是咱们苏家的福星,她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为了这个家!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帮她把这条路铺平,把这个家守牢!”
她看着柳氏,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担心她,我更疼她!可我们不能因为怕,就自己先乱了阵脚!老头子他们现在就在地里拼命,为的就是把这个家底夯实!我们在后面,必须把门户看好,把生意做好,不能出一丝岔子!”
苏老夫人目光扫过李氏和文氏:“你们记住,从今往后,对外,咱们就是普通庄户人家,运气好开了个铺子,租了点田地。关起门来,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或者生了外心,坏了这件事……”她顿了顿,眼神冰冷,“不用老头子动手,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柳氏被婆婆一番话震住,心中的恐惧虽未完全消散,却奇异地生出了一股力量。她用力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娘,我明白了。是我没出息。浅浅是我闺女,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护着她,守住这个家!”
李氏和文氏也立刻表态,神色郑重:“娘,我们晓得轻重!绝不敢多嘴半句!”
“好!”苏老夫人满意地点头,“都把心稳住,该做生意做生意,该干活干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天塌下来,有我们老的和你们当家的顶着!浅浅那孩子,心里比谁都明白,咱们要信她。”
……
清溪村,苏家老宅。
男人们和女主子们都不在,偌大的院子顿时显得空荡了许多。苏嬷嬷一早便起身,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早饭。六个哥儿陆续起床,在苏云的带领下洗漱完毕,坐到饭桌前。
苏景左右看看,奇怪地问:“嬷嬷,爷爷和爹他们呢?奶奶也不在?”
苏嬷嬷笑着解释:“回二少爷的话,老爷和几位爷去那边的田里忙活了,说是要抓紧时节种点东西,这几日就宿在田庄上,不回来了。老夫人一早就去镇上的铺子了。”
苏杭咬了一口饼,含糊道:“都去忙了呀?那家里就剩咱们了?”
“还有小姐呢。”苏嬷嬷笑着给苏舟盛了碗粥,“小姐还在房里,说是要温习一下功课,让哥儿们先吃,不用等她。”
苏寒沉默地吃着饭,眼神却微微闪动。他心思敏锐,隐约觉得家中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饭后,苏藤准时驾着驴车来到门口,接六个哥儿去学堂。苏浅浅这才从房里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送哥哥们出门。
“姐,家里就你和嬷嬷了,怕不怕?”苏舟扒着车窗问。
“有什么好怕的?”苏浅浅捏捏他的小脸,“有嬷嬷在,还有你们放学就回来,快去吧,好好听先生讲课。”
送走了哥哥们,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苏嬷嬷收拾着碗筷,苏浅浅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似在晒太阳,心里却在和铁蛋沟通,同时也牵挂着远方田地里那场秘密的播种。
傍晚,苏藤将六个哥儿接回了家。院子里重新热闹起来。炊烟袅袅,饭香四溢。虽然少了长辈们,但孩子们的世界依旧简单而喧闹。苏浅浅看着哥哥们,心中那份因秘密而生的忐忑渐渐被一种温暖的责任感取代。
她要守护的,就是眼前这份喧闹与安宁。
而在二十里外的那片良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几盏气死风灯的光芒,几个身影依旧在田间奋力劳作着。深翻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腥气,一颗颗承载着希望的种子被小心翼翼地埋入土中。没有人说话,只有劳作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融入了寂寥的秋夜。苏老爷子直起腰,望向清溪村的方向,目光深沉。家里,应该都安顿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