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又蹲下去,铜烟杆狠狠捅进灶台下的地缝,像在跟地底某个东西说话。杆子刚稳住,胸口那张破纸猛地一抖,像是被谁从里面撞了一拳,纸面荡开一圈极淡的纹,跟水面上的涟漪似的。
赵铁柱靠着墙根,机械臂的探头早拆了,外壳拧开,露出几根线和一个小舱室。他从包里摸出一支采样针,针尖泛着冷蓝光,边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他屏着气,对准陈砚掌心那团还在缩的绿胶,轻轻一刮。胶一离手,残卷突然变冷,冷得刺骨,连带着陈砚指尖都麻了,像血一下子被抽空。
“这玩意儿活着。”赵铁柱盯着屏幕,声音压得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是真菌,也不是细菌。它在吃东西,但不喘气——不靠氧,也不排二氧化碳。能量从哪来……我测不出来。”
陈砚拔出烟杆,底端沾的青液比刚才多,滴下来,在地上渗进缝前顿了一下,像是停了半秒,又像是在“看”什么。他没吭声,把残卷贴回胸口,那皱巴巴的纸紧贴皮肤,像长在他身上似的。他伸手接过采样管,顺手从赵铁柱包里翻出个锈得发绿的青铜齿轮——上个月从老水车拆的,边上还卡着半枚袁大头,铜锈里嵌着暗绿斑点,像从骨头里长出来的苔。
“刮点下来。”他说,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赵铁柱用刀片在齿轮内侧轻轻一刮,灰绿色的菌斑落进管子。舱门合上,pcR启动,蓝光闪,仪器嗡嗡响,像叫醒了个睡着的活物。陈砚坐在门槛上,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三指测温的老习惯,小时候他爸教的,看土能不能插秧。可这回他不是在看地温,他在等回应,等那团绿胶,或残卷,或地底下某个东西,动一下。
屏幕上的数据开始跳。基因比对进度一点一点爬:98.7%……99.1%……最后停在99.8%。匹配成功。
“同源。”赵铁柱嗓音发干,喉结滚了滚,“齿轮里的菌,跟你手上这块,是一个种群。而且……”他调出代谢图,眉头越拧越紧,“它们共用一套信号路径,像神经网。不,比神经网还复杂——它们用14.7赫兹的电磁波交流,接近地磁共振。”
陈砚盯着屏幕上重叠的双螺旋影子,忽然抬手,把残卷按在自己手腕内侧。纸没烫,也没显字,但一丝细微的波动顺着皮肤往上爬,像电流,又像心跳乱了拍,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闭眼,触地。
画面乱。父亲弯腰插秧的背影在田埂上晃,稻穗低垂,水面反光。下一秒变成青铜齿轮咬合,金属摩擦,火花四溅。他咬牙稳住呼吸,心里默念:“困在哪?”
残卷猛地一冷。
画面收拢——地下三米,一块金属板缓缓打开,边缘锈得掉渣,中间凹槽刻着两个字:“血启”。字很深,像一刀刀剜出来的,边上有暗红痕迹,像干透的血。
他睁眼,喉头动了动,没出声。呼出的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雾里浮出两个字形,转眼就散了。赵铁柱没看见,但陈砚知道是什么:廿四。
周映荷站在院外矮墙边,没再往前。她袖口的药水突然泛青光,像是被什么点着了。她抬手想藏,藏不住——脖子底下,一道荧光纹从锁骨往上爬,细得像蛛丝,却在皮下发亮,像有东西在血管里游。
她呼吸变浅,指尖冰凉。
赵铁柱调出机械臂的热成像,镜头对准她脖子。图一出来,他手一抖,差点摔了机器。
“和齿轮上的菌斑……温度分布一模一样。”他低声说,声音发虚,“这不是感染。是共生。它的代谢节点跟她心跳同步,像……像本来就是她身体里的。”
陈砚走过去,没碰她,只把残卷轻轻盖在她手腕上。纸颤了颤,还是不烫。他抬头看她,她没躲,眼神清醒,却又像隔着一层水,仿佛魂被什么东西拽着。
“你能感觉到它吗?”他问。
她点头,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它在找什么……它在等。等一个名字,等一个时间,等一块拼图。”
赵铁柱忽然想起什么,翻出周映荷留下的笔记本,纸发黄,边角卷了。他拿紫外灯一照,残留的药水显出荧光字,跟鼎里菌丝的路线完全对得上。坐标、流向、分叉角度,一丝不差,像某个大系统的神经末梢。
“她不是瞎来的。”赵铁柱嗓子发紧,“她记的每一条数据,都在指同一个东西——一个活的系统。它在地下,在金属里,在人身上。它在……重组。”
陈砚看着她脖子上的荧光纹,忽然伸手,从父亲那件蓝布工装裤内衬里撕下一块布。布角露出半张旧日历——1963年七月廿三。跟鼎底刻的日期一样。
他把布条按在残卷上。纸微微发热,纹路浮现,跟周映荷皮下的光脉呼应,像频率对上了。残卷上的裂痕开始轻轻颤,像一条条活过来的血管。
周映荷无意识抬起手,指尖蹭了蹭袖子里那只青花茶盏底。盏心隐纹一闪,坐标图案短暂浮现,又没了,像只给她一个人看。
赵铁柱的检测仪突然尖叫。蜂鸣撕破安静。新结果出来了——样本里有人类dNA,高度匹配陈砚的线粒体。
“它在重组。”赵铁柱盯着数据,声音发抖,“不是复制,是嵌合。菌在吞人的基因,反过来改人的身体。它在……改造我们。”
陈砚低头看手,刚才被绿胶划的伤口已经结痂,可痂底下透出绿光,像有东西在皮下长。他没擦,也没包,只是把铜烟杆重新插进地缝,更深,直到整根没进黑里。
残卷又烫了,烫得他胸口一缩。
他闭眼,心里默念:“爸,你想说啥?”
地底传来声音,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在脑袋里震。两个字,清楚得像刻进去的:
“血祭。”
他猛地睁眼,一口气卡在喉咙。赵铁柱低头看仪器,没听见。周映荷却突然抬手捂耳朵,脖子上的荧光纹剧烈跳动,像被那声音刺中,整条纹亮得像烧红的铁丝。
他盯着地缝,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那笑里带着狠,也带着决。
陈砚没动,只把残卷贴得更紧。他感觉到,地下的金属板又动了,二十四个槽,二十三个已经插了东西,最后一个空着,形状正好跟残卷边缘对得上。
“它在等。”他低声说,“等最后一块。”
赵铁柱抬头:“你说啥?”
陈砚没答。他看向周映荷,她正低头看手,掌心还留着残卷压出的印子,像个断圈——跟她后来反反复复画的“破碎圆”一模一样。那圆,出现在她梦里,出现在日记角落,出现在她随手涂鸦的每一张纸上。
检测仪的蓝光照在赵铁柱脸上,他瞳孔忽然失焦。水利图背面那个“枢”字,在他眼里残留了半秒,像被烙进视网膜。
周映荷忽然抬起茶盏,指尖划过盏心隐纹。微光再闪,比刚才亮,甚至在空中投出一丝极淡的影,像某种全息结构正在醒来。
陈砚伸手去接。
她手腕刚抬,脖子那道荧光纹猛地一抽,像被里面什么东西猛拉。她整个人僵住,手指一松。
青花茶盏脱手,往下坠,砸向水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