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干净,田埂上的泥地闪着昨夜雨水的光。陈砚蹲在父亲坟前东南十五步的地方,手指插进土里,感受着温度差——地下三尺的热乎气比昨天更明显了。他胸前的残卷贴着肉,一会儿凉一会儿热,跟有心跳似的。那根铜烟杆靠在肩上,杆尾的纹路有点烫,和残卷背面的根系图好像有点关系。
他没再去瞧周映荷留下的枫叶。昨晚她转身走的时候,脚边泥地的分叉纹路,他记着呢。现在得弄清楚数据,得有能抓在手里的证据。他拿出便携终端,打开 U 盘里的地温图,屏幕上那片连续三年温度偏高的地方,正好和铜烟杆感应的位置一样。检测仪的探针插到土里,数值才跳出一半,屏幕闪了两下,信号没了。
“又这样。”他小声嘀咕,把仪器塞进防水袋。
现代设备一靠近热源,读数就不准,误差超过百分之四十。他抬头朝镇北看,赵铁柱的液压分水阀昨晚就停了,可排水沟的闸口卡在半开,像个想说又说不出来话的嘴。
陈砚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泥。蓝布工装裤膝盖那块磨白了,这是父亲留下的旧料子。他沿着田埂往赵家水利站走,步子不快,每一步都踩在土层软和硬交界的地方。他知道赵铁柱不会轻易信他,可春汛快到了,要是地下暗河因为热流影响,水压不平衡,最先被淹的就是赵家那片低洼的花木田。
水利站是个红砖平房,门框上挂着块生锈的铜牌,写着“赵氏水利第七代”。陈砚推门进去,赵铁柱正低着头擦一台老式水准仪,手指动得特别轻,就像在擦一件宝贝。屋里没开灯,只有从窗缝透进来的灰光照在工作台上,照着一排整齐的工具——扳手、测距轮、水平尺,还有个青铜罗盘,上面刻满了标高记号。
“你来了。”赵铁柱头都没抬,声音跟铁皮刮水泥地似的。
“暗河要变了。”陈砚把终端放桌上,调出重播的脉冲信号,“1.3 秒一次,连着三天了,源头在祖田东南角,地下三米。你家排水沟的基底,正好压在支流交汇的地方。”
赵铁柱总算抬眼看了看,目光在屏幕上扫了一下,又落到陈砚脸上。“你咋证明这不是你瞎编的?”
“我拿不出实验室的报告。”陈砚从怀里掏出残卷,放桌角,“但它热了,就有水;凉了,就没水。我父亲留下的水文图,和这信号能对上。”
赵铁柱冷笑一声,伸手就要去碰残卷。可手指刚碰到那温热的纸面,纸一下就暗了,纹路没了,跟烧焦的废纸似的。他皱皱眉,把手缩了回去。
“它不认你。”陈砚把残卷收回来,语气挺平静,“但铜烟杆认得路。我昨天试过,杆头发烫的地方,往下挖就是温泥层,ph 值偏碱,这是地下温泉渗流的典型情况。”
赵铁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草图,铺在桌上。图上画着几条交叉的暗沟,写着“庚子年修渠记”和“岗阴避热”这些字。他用铅笔点了点东南角:“你挖的那块地,我爷爷修过渠。他说,那下面是‘火土’,踩上去脚底发烫,种不了稻。”
“那你信了?”陈砚问。
“我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儿。”赵铁柱把草图收起来,“但我信数据。你把残卷的温度变化记录给我,我让你用我的排水沟查一查。咱俩各取所需。”
陈砚从笔记本上撕下三页纸,递过去。这是他连夜整理的曲线图,有些数据改了改,把和铜烟杆一样的异常波动去掉了。赵铁柱接过纸,没看内容,把青铜罗盘轻轻压在纸上。罗盘指针本来好好的,这会儿动了一下,像是被啥看不见的东西弄的。
他没说话,把纸折好塞进工具包。
第二天早上,两人在祖田东南角碰面。赵铁柱带了支撑木、铁锹和一台便携式地质雷达,陈砚就背着铜烟杆和检测仪。他们没提昨晚的事儿,也没多说啥,就像俩临时一起干活的修渠工。
陈砚在前面走,铜烟杆探着地。杆头一热乎,他就停下,在泥地上插根红色标记桩。赵铁柱在后面跟着,用测距轮记坐标,时不时抬头看看陈砚干啥。插到第七根桩的时候,赵铁柱突然问:“你这杆子,咋知道往哪儿走?”
“它不指方向。”陈砚握紧烟杆,“它只告诉我哪儿有热乎气。剩下的,得靠残卷。”
他闭上眼,把残卷贴在手心,心里念叨“水从哪儿来”。手心先是发烫,接着变凉,残卷上的纹路慢慢延伸,指着斜前方一个低洼的地方。他睁开眼,走过去,用铁锹轻轻刮开表面的土。下面是深褐色的淤泥,里面有小石英颗粒,和周围的土不一样。
“就这儿。”他说。
两人开始挖。赵铁柱负责清土,陈砚用三指测温法看看土层稳不稳。挖到两米深的时候,地质雷达屏幕突然闪起来,信号没了。赵铁柱骂了一句,把机器关了。
“又这样了。”陈砚小声说。
他把残卷按在坑壁上,闭眼感受。残卷抖得厉害,手心一阵刺痛,“坎”字边上的纹路裂开了,就像被啥力量扯着。他猛地睁眼:“往右一米,别往下挖了!”
赵铁柱赶紧架起支撑木,两人换个方向挖。铁锹一插进土里,就碰到硬东西。他们小心地清理,露出一段石砌暗渠,拱顶是青石板拼起来的,上面全是青苔。渠壁上刻着模糊的编号:“赵 - 7”。
“是我爷爷那时候的记号。”赵铁柱伸手摸着刻字,声音小了。
他们顺着暗渠清淤泥。渠底水不多,但水温挺高。陈砚蹲下,把检测仪伸进水里,刚开机,屏幕就乱码了。他正想把手缩回来,眼角瞥见渠底淤泥里露出一点金属。
他伸手掏出来,是个铜制显微镜,镜筒上刻着“地质三所 - 陆”,镜头朝着暗渠里面,镜面有点反光,好像还能用。他拧开镜筒,里面的结构挺精细,目镜后端连着一根细线,埋在渠壁缝里。
“这东西,不是看土的。”赵铁柱接过显微镜,翻来覆去地看,“它是测震动频率的。”
陈砚盯着那根细线,想起昨晚坟前的脉冲信号——1.3 秒一次,规律得不像自然现象。他掏出检测仪,把探针贴在显微镜外壳上。仪器信号恢复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频率 1.31hz,振幅 0.07g,持续监测时间:72 小时 18 分。
“有人一直在记着呢。”他说。
赵铁柱眯着眼,把显微镜举到光下。铜壳里面有特别细的刻痕,排成一圈,像是某种编码。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小声说:“这工艺……不是现在的。”
陈砚没搭话。他把残卷贴在显微镜表面,闭眼念叨。残卷先是冰凉,接着变热,纹路慢慢延伸,拼出两个字:“影中”。
他猛地睁眼。
“你说啥?”赵铁柱问。
“没啥。”陈砚把残卷收起来,“这设备得拆开看看。”
赵铁柱点点头,把显微镜装进防水箱。两人接着清暗渠,一直干到太阳偏西。临走的时候,陈砚用铜烟杆在渠口画了个圈,杆尾的纹路和残卷一起热起来。他知道,下面肯定还有东西没挖出来。
回到田屋,陈砚把显微镜放在工作台上,用镊子小心拆开。打开底盖,一块微型存储芯片露出来,表面有荧光涂层,在暗处微微发光。他正要拿芯片,门外传来脚步声。
赵铁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台老式读卡器,外壳上有“赵氏水利”几个字。
“我爷爷留下的。”他说,“能读老式加密芯片。”
陈砚把芯片插进去。读卡器屏幕亮了,跳出一个视频文件。画面晃得厉害,像是用手拿设备拍的。镜头扫过一段石砌暗渠,最后停在一面刻满符号的石壁上。符号呈放射状排着,中间是一个齿轮缠着稻穗的图案,和之前他看到的青铜残片上的图案有点像。
视频最后几秒,镜头突然转到拍摄者自己。一张脸出现在画面里——灰夹克,胶框眼镜,手里拿着铜制显微镜。正是陆子渊。
陈砚盯着屏幕,手指不自觉地摸着铜烟杆。赵铁柱站在他身后,盯着那张脸,声音小得快听不见了:“他来过这儿。”
陈砚没回答。他把视频倒回去,放大石壁上的符号。齿轮和稻穗交界的地方,有一道小裂痕,就像被啥力量撕开的。他突然想起残卷上“坎”字裂开的时候,想起周映荷那分开的影子,想起父亲坟前三年都有的地温异常。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开始画图。铜烟杆放在桌边,杆尾突然有点热,和残卷一起动了一下。
赵铁柱看着他画,突然问:“你信命不?”
陈砚笔尖停住了。
“我爷爷说,地脉有记性。”赵铁柱盯着那根铜烟杆,“它记得谁挖过它,谁骗过它,谁想把它弄干。”
陈砚抬头,看着他。
“所以你给我的数据,是真的还是假的?”赵铁柱直直地看着他,“罗盘刚才动了。你改过的曲线,骗不过它。”
陈砚沉默了一会儿,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新纸,重新画了一组温变曲线。这次,他没改数据。赵铁柱接过纸,放在罗盘上。指针慢慢转,最后停在一个刻度上,和纸上一段波峰完全对上。
“现在信了?”陈砚问。
赵铁柱没说话,把纸折好,放进贴身口袋。他拿起防水箱里的铜制显微镜,拧开镜筒,拿出里面的编码环,放在桌上。
“这东西,”他说,“不是测地脉的。”
“那是干啥的?”
“是改地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