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在眉心化作飞灰,识海中的低语却并未如预期般消退,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的缺口,愈发尖锐刺耳。
“归位……归巢……”那声音不再是呢喃,而是夹杂着无尽饥渴的咆哮,震得林野神魂欲裂。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舌尖的刺痛感成了维系清醒的最后一道缰绳。
指尖渗出的血滴落在枯黄的断垣上,洇开一小片暗沉的斑点,比寻常干涸的血迹要黑得多,仿佛蕴含着某种沉重而污秽的质地。
这诡异的变化让他心头一凛,不是伤势,是侵蚀,是同化。
他体内的力量,正被一种来自地底深处的意志缓慢地改写、标记。
蜷缩在驿站破屋角落里的地听童,那双过于硕大的耳朵轻轻抽动着,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迷惑:“你的血……在回应地底的鼓动。一下,又一下,像心跳。”
林野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将最后一张【清心符】贴在眉心。
符纸上微弱的灵光亮起,如风中残烛,勉力为他撑开一片安宁的方寸之地。
他闭上双眼,将所有心神沉入与那股侵蚀意志的对抗之中。
翎守在门口,手中长剑的剑穗无风自动,她看着林野额角暴起的青筋和苍白的脸色,几次想上前,脚下却像生了根。
风语者枯瘦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阻止了她的冲动。
“别打扰他,”风语者声音沙哑,仿佛是从古老的树皮中挤出来的,“此刻他不是在调息,是在与‘锁’争命。”她手中的木杖轻轻顿地,目光穿透夜雾,望向驿站外无尽的黑暗,“万象天珠本就是那‘监牢’最核心的封印残片,如今认主化链,既是认可,也是吞噬的开始。它选中了他,也要将他变成锁的一部分。若他意志不坚,终将沦为锁中囚魂,永世不得超脱。”
翎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我们为何还要让他去?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风语者浑浊的眼眸转向东方,那是沉鳞海峡的方向。
“因为他是唯一的‘钥匙’,”她低语道,“也因为……若无人赴约,待到地底的母珠彻底苏醒,第一个被碾碎的,就是这世间所有修真与魔法赖以存在的根基。到那时,我们连做囚魂的资格都没有。”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盘坐的林野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电光一闪而逝。
就在方才,识海中那条由万象天珠所化的虚幻锁链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一道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冲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九千年前的画面。
天穹破碎,浊浪滔天,一条身躯足以缠绕山脉的巨龙发出悲怆的龙吟,而后毅然自碎真灵。
它庞大的身躯化作金色的光点,将一道贯穿天地的“监牢之锁”打入无尽的轮回之中,最终散落成七枚黯淡无光的天珠。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记忆中回响:“唯有……不怕死者,可触其真形。”
画面流转,最终定格。
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前,一道身影跪在那里,他的面容……竟与林野有着七八分相似。
那人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引,在深渊之上刻画着古老而复杂的封印,将一扇缓缓开启的巨门重新关上。
林野浑身被冷汗浸透。
那不是前世的记忆,画面中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宿命的荒凉。
是未来?
还是……一个本该由他去完成,却被遗忘了的仪式?
不等他细想,启程的时间已到。
一行人踏上了前往沉鳞海峡的路途,首先要穿越的是一片被称为“灰烬荒原”的死地。
这里曾是血石矿脉的延伸区域,如今却寸草不生,裸露的岩层像是被烈火焚烧了千百年的焦骨,踩上去会发出“咔嚓”的脆响。
荒原之上,死寂得可怕。
就在众人以为会这样一直走到尽头时,一阵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岩石的异响从地底传来。
地听童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猛地扑倒在地,耳朵紧紧贴住那焦黑的地面,失声叫道:“不对……不是傀儡!是‘铁脊’……是那些被钉死在矿脉里的铁脊尸卫!但他们早就死了!”
她的话音未落,前方的地面猛然炸开,三具干瘪残破的尸骸破土而出。
它们的脊椎骨上,本该是固定用的长钉已经熔化,化作一滩滩凝固的黑色浆液,将骨骼与腐肉丑陋地黏连在一起。
它们的眼眶空洞,没有任何灵魂之火,行动却整齐划一,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一步步朝众人走来。
翎第一时间拔剑出鞘,凌厉的剑气蓄势待发。
林野却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剑。
“别杀他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们在求救。”
他闭上双眼,主动去感应那股来自地底的召唤。
识海中,万象天珠所化的虚链似乎感受到了同源的力量,竟轻轻一震,主动释放出一丝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龙威。
那三具铁脊残尸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齐齐跪倒在地,僵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们空洞的喉间,发出了断断续续、不成语句的哀鸣:“……钥匙……别去……母巢……会吃……吃掉你……”
林野缓缓走上前,不顾尸骸上散发的恶臭,单膝跪地,握住其中一具铁脊冰冷僵硬的手。
他催动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注入一张【清心符】中,将符纸贴在了残尸的额头,试图探查其残存的魂念。
刹那间,一股庞杂而混乱的景象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在这片荒原的地底深处,无数巨大的地缝交错纵横,如同大地的伤疤。
一个身穿主教长袍的残魂,正盘踞在地缝中央,用古魔的血气不断炼化着埋葬于此的无数亡者,将它们的怨念与残魂扭曲、提纯,炼成一枚枚引诱“钥匙”回归的“归源之引”。
而在这片网络的更深处,一枚烙印着复杂魔纹的天珠残片,正在缓缓旋转。
它与林野体内的天珠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疯狂地吸引着、召唤着所有曾经触碰过这股力量的生灵与死物,让他们“归位”。
“噗——”
林野猛然抽回手,剧烈地咳出一口黑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如同活物般蠕动了几下才最终凝固。
他胸口的皮肤下,天珠的烙印变得滚烫,新的提示再次浮现:【检测到归源共鸣频率增强,倒计时:72刻】。
他抬头望向沉鳞海峡的方向,眼神复杂而凝重,低声自语:“原来他们不是来杀我的……是来提醒我的。”
识海中,那条金色的虚幻锁链,在倒计时的催促下,仿佛化作了命运的指针,开始一格一格,缓缓转动,倒数着他那早已被预定的终点。
侵入骨髓的疲惫感伴随着剧痛涌了上来,他踉跄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翎扶住。
风语者看着他咳出的黑血,和地上那三具已经彻底失去动静、化为飞灰的铁脊残尸,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沉重的表情。
“72刻……不到三天。”林野靠着翎的支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那个主教的残魂已经把整片荒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我们每前进一步,都在加速它的共鸣。”他的目光扫过前方不远处一座倒塌的石塔轮廓,“我们必须改变路线,或者……想个办法,先敲掉它的一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