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幻影的笑容,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狠狠扎进林野最深的恐惧里。
他不是在笑,他是在宣告一个林野拼命想要埋葬的事实——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屈,都不过是建立在一颗来历不明的珠子之上。
林野喉头干涩,想要怒吼,却发现连张口的力气都被那笑容抽干了。
四周的灰雾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一张张熟悉而痛苦的面孔。
阿蛮被撕裂的血肉,小豆子消散前的微笑,铁鼻绝望的嘶吼……这些记忆不再是虚无的幻象,它们化作了实质的枷锁,一圈圈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甚至能感觉到监工那根浸了盐水的皮鞭抽在背上的灼痛,能闻到矿洞里永不见天日的霉味与血腥。
“你看,”幻影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残忍,一步步逼近,“这才是你的根。你和我,本就是一体。我们是阴沟里的老鼠,是任人宰割的牲畜。是那颗珠子,给了你一个不属于你的梦。”
幻影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林野的脸颊,“别再挣扎了,多累啊。放弃吧,回到我们本来的位置上。至少,那样不会再有失去的痛苦,不会再有希望破灭的绝望。”
林野的身躯剧烈颤抖,掌心的真言符纹明灭不定,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
他体内的灵种之火,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万象天珠,那个他最大的依仗,此刻死寂一片,仿佛也认同了幻影的话,承认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外来的闯入者。
是的,他说得对。
如果没有天珠,矿难之时,自己早就被埋在了万吨黑石之下,化为一具无名枯骨。
如果没有天珠,他根本不可能点燃灵种,不可能修成真言,更不可能从黑石城一路杀到这里。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源于那颗珠子。
那么,剥离了这颗珠子,自己还剩下什么?
只剩下那个跪在矿道里,连抬头看一眼监工都不敢的懦夫。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全身,林野的膝盖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他眼中的光芒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幻影如出一辙的麻木与空洞。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胸口处,一抹微不足道的温热顽强地渗透出来。
那热量很微弱,却像是在冰封的湖面上凿开了一个小孔,让一丝氧气透了进来。
是小豆子那颗破碎黑珠的残片。
这枚被他贴身收藏的碎片,此刻竟自行散发出淡淡的烫意,映出了一道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金光。
金光之中,万象天珠的虚影竟被强行勾勒出来,在灰雾中缓缓旋转。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显示任何系统提示,只是安静地投射出一幕幕画面。
画面里,是他在绝境中,用自己的精血强行激活第一枚真言符纹的场景,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画面一转,是白骨哨站,面对心蛊魔音,他以凡人之躯硬抗神魂冲击,在崩溃边缘逆转战局,那份决绝,与懦弱毫不沾边。
画面再转,是沙民祭坛,面对足以将他炸成飞灰的魔晶,他没有丝毫犹豫,引爆了所有能量,只为给伙伴们创造一线生机。
沙海之中,他将灵种之火种入每一寸骨骼,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足以让铁人发疯,他却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
一幕幕,一桩桩,全是他的选择,他的意志,他的决断。
珠子给了他力量,给了他机会,但抓住机会,将力量发挥到极致,甚至超越极限的,是他林野自己!
天珠是撬动命运的杠杆,而他,才是那个用尽全身力气,压下杠杆的人!
“不……”林野缓缓抬起头,原本涣散的瞳孔中,重新燃起两簇火苗。
那火苗不大,却亮得惊人,仿佛能将这无边灰雾都焚烧殆尽。
幻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它感受到了威胁,一种从灵魂本源深处传来的、令它战栗的威胁。
“我没有珠子,也会反抗!”林野的身体重新站得笔直,像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哪怕一无所有,哪怕赤手空拳,我也要用牙齿,用指甲,撕了这该死的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动用任何灵力,也没有催动任何符纹,只是将全身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全部凝聚在了右拳之上,狠狠地朝着镜中那个麻木的自己轰了过去!
“给我——滚!”
拳锋与镜面碰撞的刹那,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反而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整个石镜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道裂纹以拳头为中心,蛛网般疯狂蔓延。
镜中的幻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的身躯随着镜面的破碎而寸寸瓦解,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笼罩整个山谷的灰雾,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
原本压抑死寂的世界,第一次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谷底中央,那座破碎的石镜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具盘膝而坐的枯骨。
枯骨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早已锈蚀的断剑。
一直静立在旁的披纱少女,那空洞的双目中似乎闪过一丝波澜,她用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轻声说道:“破妄者生。”
话音刚落,一股远比谷中灰雾更加恐怖、更加浩瀚的威压,自虚无中降临。
一道顶天立地的巨大虚影在山谷上空缓缓凝聚,那虚影没有五官,双目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直勾勾地俯视着林野。
“你破了幻,可破得了命?”
那声音不辨男女,不辨老幼,仿佛是天地间的法则在自行发问,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林野的神魂之上。
林野尚未来得及喘息,便感到胸口一空。
万象天珠竟自行离体,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入他的眉心识海。
在他精神世界的中央,天珠剧烈地震颤着,原本圆润无瑕的珠体开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形态在珠与环之间不断变幻,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