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煜望着斗台上身姿挺拔的女子,她素手芊芊,不握刀剑,一样能搅动乾坤。
林清野说得没错,颜书的荣耀,无需任何人添彩。
煜长老挥散画面,转身也走了。
高台上的两道人影相继离去,各方大能聚集的地方不容窥视,曾也零只好收回视线。
但她存着私心,趁曾之谙不注意,偷偷将悬浮在他面前的水镜,调转至宿字号斗台。
反正上官盟主没有限制师兄画什么,只要求他画些精彩的比斗,供后人瞻仰。
曾也零的手指缠了缠垂下的小辫,师兄说了‘没有允许,养不出画灵,’就算是他,应当也破不了规矩。
如此也不算违背她和颜书的约定。
水镜风平浪静,却显斗台上两人对峙得剑拔弩张。
黑衣女子广袖长袍,笑容满面,“颜师妹,好久不见。”
她的话音刚落,观战席便是一阵叫好。
“解师姐,她可是詹魂尊门下唯一的女弟子,那是师门的掌上明珠。听说前几月,她师兄詹舒卿还特地为了大比,替她寻了个鬼婴,实力必定大增。”
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昨日还听闻,解道友日夜苦修,一刻不停,想必胸有成竹。”他比了个数字,“我可是压了她这个数。”
同伴知道他是个好玩的,听雨楼的盘,十之八九都能见到他的身影,他眼神努了努颜书,“你压没压太微的符修?那可是太微符。”
虽然菇蕈林里的动荡被各方压了下来,但颜书二字,或有或无地从幸存的弟子口中提起,加上各大宗门长老似有似无流露出的亲昵,着实引人好奇。
“真奇怪,我没看见听雨楼有她的盘。”先前开口的人挠了挠头,“颜书?她的名头很大吗?你和我说说,我去年正好被困在秘境里,最近才脱身,中州的事,我还以为皆是些风言风语。”
同伴刚想细说,便被一阵喧哗打断。
.
斗台上的颜书眉眼稍垂,她真是不太喜欢万魂派胡乱认师妹的德性,她拱了拱手,“解道友,好久不见。”
见颜书开口,郭润在观战席喊得极为大声,“颜书颜书,太微第一符修,杀得对面,片甲不留。”
他朝后招手,示意哥几个跟上。
太微的几个同门面露难色,他们都是新进门不久的弟子,想着跟师兄出门见见世面。
师兄说一会要他们一起摇旗呐喊,身为太微弟子,为同门助威那是一定的,可师兄的话也太露骨了些,不说白桓掌门,就是林符尊也还健在呀。
他们面面相觑,一咬牙,此时撂挑子算什么事,“颜书颜书,太微第一符修,杀得对面,片甲不留。”
“颜书颜书,太微第一符修,杀得对面,片甲不留。”喊得略显底气不足。
詹舒卿被身后吵人的音量打断了思考,他扫了一眼领头的郭润,又看了一眼脸颊微红的颜书。
美人唇角弯弯,向身侧耳语了什么。
一旁的弟子了然,也站了起来,“解师姐威武霸气,一魂出手,寸草不留。”
观战席仿佛打擂台似的,又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解师姐...寸草不留。”
维持秩序的长老哈哈一笑,“看来两位的人气都很高啊,想必能带给大家一场精彩的比斗。”
颜书偏头咳了一声,这心可太虚了,郭润就是这么办事的!
不再寒暄,宣布开始的鼓声响起,两人走至斗台正中,作揖行礼,自报家门。
黑衣女子眼中是兴致勃勃的战意,“万魂派,解双惜,师承唯启魂尊,还请赐教。”
颜书摒弃杂念,俯身作揖,“太微道,颜书,请。”
双方先礼后兵,一旁的观战席上响起碎语,“不是说她拜入了林符尊门下吗,这…”
“别管那么多,快看,开打了!”
[噔!]
解双惜退后几步,斗台四周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仿佛被一层阴郁的雾霾笼罩。
她的身前幽幽然出现一团紫影,随着魂修灵力的供养,紫影的颜色越来越浓,眼前的魂体也有了实质。
一双苍白透骨的手伸了出来,它用力拽着根脏污不堪的绳索,如同被抽走生机的枯枝,仍在贪恋阳光。
白袍从青筋遍布的手臂滑落下,伴着一声凄厉的嘶吼,它扯着自己垂下去的脑袋,从紫影中缓缓浮现。
解双惜的契约魂魄——缢鬼,艺娘。
艺娘的头颅被勒在绳索里,纯白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斗台中央的颜书,盯着她的背脊,冒出冷汗。
它好像很欣赏颜书僵住的表情,用力将舌头呕到最长,吐到地上。
哀怨的呜咽在颜书的耳旁回荡,它明明发不出声音,无声的喊叫却那么歇斯底里。
艺娘从紫团中拽出了半个身子,好似疲乏,便不动了。但它的舌头还在长,鲜红的长条像极了某些冷血动物,它蠕动着,留下曲扭湿冷的黏液,静悄悄地向颜书靠近。
瞧见这一幕,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初秋温和的朝阳抵挡不了阴森的鬼影,清晨的秋风让人们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胳膊。
颜书依旧站着不动,任由鲜红的毒蛇靠近,她似是想起了朔宁村的某些场景。
魂修打招呼的方式,都是让契约的魂魄出来吓唬人吗?
艺娘的舌尖停留在颜书身前一寸,它存着试探的心思,颜书却没给它留后路。
绕火符的熊熊烈焰从舌尖迸发到舌身,到逼着艺娘自断半舌求生,不过眨眼之间。
一场秋日里干燥的野火,由风起,又由风灭。
艺娘又扯出了半个身子,若有似无的小腿耷拉在紫团上,她哀怨地摸着剩下的舌头,萦绕在耳畔的哭声仿佛更强烈了些,斗台上的紫气也浓郁了不少。
可台上,除了艺娘的情绪有些波动,其余的两人不慌不忙,谁都知道这才刚开始。
颜书的神识不声不响地停留在心口,那儿有个女孩安静地沉睡。
她想,詹舒卿有五个契约魂魄,解双惜身为他的师妹,应该不遑多让。
魂修有一点很麻烦,只要契约的魂魄够多,他们总是后继有力。
但符修也有一点讨人厌,只要带的符咒够多,他们永远不知疲倦。
礼尚往来,解双惜既然先出手了,她自然也得表现一二。
颜书抬头瞧了瞧盘旋在斗台上方阴沉诡异的紫云,那就让天再黑一点吧。
仲雷符出手,滚滚乌云铺天盖地而来,犹如千万匹脱缰的野马,乱蹄之下,多有冤魂。
黑云伴着蹄声一边倒地吞没紫云,艺娘身下的紫团受到影响,变得浅薄起来。
解双惜见状干脆拂去紫团,她手中拿出艺娘的真身,一根多有磨损的麻绳。
麻绳随意打了个结,抛向空中,艺娘便被吊了起来,僵直地悬在空中。
它双腿挣扎,纯白的眼眸痛苦地合上,眉头一竖,被迫张开的口中吐出浓浓紫雾。
雾中四面八方的绳索向颜书袭来,无声的低语久久不散,“死吧,死吧,像我一样的去死吧!”
颜书打了个响指,止停符定住绳索,也定住艺娘上吊的动作。
纯白的裙裾下露出染血的绫袜,滴滴点点落到地上。
詹舒卿说过,魂体会永远定格在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刻,艺娘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此般景象吗?
疾速符附身,颜书三步两步奔向空中的艺娘,一枝桃花携着含羞的风轻触她的眉间。
颜书从未试过对魂体使用桃花梦,也不知道能否生效,但她想,试试也无妨。
如果桃花梦能送给项庆州一场美梦,唤醒他死前仅有的良知。
如果幻境总是让人沉沦,她希望也能带给艺娘一段南柯。
桃花纷纷如雨下,粉色的花瓣轻盈地飘舞在艺娘身边,编织一段过往。
众人瞧着斗台上方黑云压地,云层中雷电乍现,极力压迫魂体生存的空间,偏偏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浓云,斑驳地打在通体纯白的艺娘身上,如梦似幻。
解双惜瞧着艺娘面上短暂的呆愣,回眼看向对面的符修,怎么,她准备感化艺娘不成?
日积月累的怨气岂会随随便便消散,她抱臂期待颜书的天真破灭。
颜书没存着什么感化的心思,她又不是佛修。
她只是想着,若桃花梦能作用灵体,又若能一时阻断缢鬼上吊的心思,那她的桃花梦,可就太厉害了。
可惜美梦的结局不像颜书期待一般,只见艺娘再次抓紧了麻绳,勒得脖颈沟壑丛生,双腿胡乱地扑腾。
飘落的花瓣落到艺娘的脚踝处,又被她苍白的脚趾碾成粉末。
颜书赞道,艺娘,道心坚定啊。
“咳咳,”守在宿字号斗台外的长老忍不住暗中传音,“两位,都不要再炫技了,第一天的比斗众多,不如速战速决吧。”
他若再不出面提醒,四十八个斗台,唯独他要多守些时间。
他也不知怎的,第一场就碰到一个符修,一个魂修,隔壁洪字号斗台都结束两场了,他这,两位大宗弟子丝毫没见真章。
“好,”颜书示意解双惜请,“解道友,不如将其余几个魂魄一起唤出来,我们不耽搁时间了。”
颜书的话才出口,观战席上又是一阵细细碎碎,“解双惜是金丹,那就至少有两个魂魄,她能收服怨念那么大的缢鬼,剩下一个肯定也很难对付。颜书,她别是不自量力吧,身为符修,稳扎稳打也能熬死对面,何必多此一举。”
郭润听见耳语,迷迷蒙蒙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场上的情况,又打了个哈欠,靠在石椅上睡了过去。
‘他们懂什么!颜老大就是最厉害的符修!!’
“颜道友,如此自信能胜过我吗?”解双惜收回了艺娘。
她不比詹舒卿气运加身,算上她辛苦几月替幽都办事,才换来的鬼婴,她的百鬼图里只有三个魂魄。
詹舒卿的轻视还在耳侧,颜书的深不见底就在眼前,解双惜背手蓄力,“那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