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城巍峨壮观,坚固又浑厚的砖石垒成百丈高的城墙,墙外还新加了一排石条固定,仔细看,上面绘制了不少术法符文。
这绝不是一时之功,想必早在针对修士的入城令颁布之前,上官盟主就开始了诸般谋划。
晴空半日,阳光炙烤着灰白的砖瓦,炎热难耐,唯独城墙下贪得一片阴凉。颜书望着两扇大开的城门,莫名有些烦躁。
两座城门外均安置了灵力检测法器,不放过任何趁虚而入之徒,这还是颜书一路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筛选架势。
左边的门,只有凡人和练气期才能入内,不设门槛,畅通无阻;右边专供修士通过,不分门派背景,一律严苛对待,登记造册,发放门牌,此时已经排起了长龙。
时过正午,红日当头,天然的明暗交界如一道鸿沟劈下截然不同的两方。
右门前,修士如同毛毛虫般挤在一起,大汗淋淋。不知是谁好心,施了寒冰术,降了会温。可没有灵力的维持,寒冰很快化成了流水,洇湿地面,高温再次席卷而来。
不知是谁嚷了一句,“续啊!热死人了。”
“不花你的灵力,是不知道心疼两个字怎么写咯。”阴阳怪气的话从那人身后传来。
前面的汉子揪起身后人的领子,“你说什么?!”
火热的冲突一触即发,恍惚间,忽远忽近的蝉鸣中掺杂了几声轻咳,一下子停住了众人的动作。
颜书顶着骄阳向城墙上看去,来人白发绿衣,眉心一点红纹,她看不太清,像是药草的模样。
颜书被他脖子上工艺复杂的银色锁箍晃了眼,略一低眼,再抬眼间,只见锁箍尾端耷拉着的铃铛,无声陷入他大开的衣襟里。
年轻符修的视线缓缓停留在他苍白的唇角,他应是位实力强大的修士,至少有炼虚期的修为,但看上去有点命不久矣的意思。
“嘘,静声些。”
不是颜书的错觉,他的声音也很虚弱。
似是见不得风,他轻飘飘地走了,而被他劝告的人群,再也不喊热了,如坠冰窖。
另一边的凡人队列,零零散散没有几个人,反倒是城角阴凉处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棕黄麻衣的伙夫拍拍身上劳作时沾染的尘土,“何时能有如此光景,我等能瞧见仙人们这般模样。”
他的同伴向紫宸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这可是上官盟主的功劳,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颜书收回所有探查的视线,上官妩的区别对待不是长久之计,靠强压更不是明智之举,可如今新策正旺,空桑城还有鹤暮遗址的危机,杀杀有些浑不吝的锐气也是好的。
颜书没有兴趣排队入城,一封传音符送出去,等着的功夫,仲雷符凝成一朵浓云,刚好替城门口的人稍稍挡点阳光。
没一会,她便见一身仙盟服制的侍从走了出来。
小金走到颜书身边,略一弯腰,耳语几句,颜书转身跟着他向后绕路。
直到远离人群,颜书才向他询问起刚刚城墙上的人是何来历。小金略一思索,便知颜书说得是谁,“您说的想必是仲予城主。”
“中州城主?”颜书打量小金带她走的新路,满是黄沙掩盖的路面,掺杂了若有似无的兽足印记,“他不是人吧。”
仲予给她的感觉与泉清来很像:凶残、嗜血。
小金带路的腰弯得更狠了一些,短短一年,对他而言天翻地覆。
仙盟里,邱绎成为盟主师,开始大力替新盟主揽权。他一小卒,人微言轻,夹紧了脑袋不想站队,最终还是躲不过,不得不选择一方。
中州城中,去岁还是邱家大小姐的邱瑶接任邱家家主,听说还成功获得了丘迩山的远古传承。但还是有不少世家不服,他们觉得邱瑶一丫头片子,凭什么大权在手,这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再说他身后这位,短短一年,已不可估量。
初见时,小金只觉得这群大宗弟子,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他说不定能凭借他们在听雨楼的赌盘中大赚一笔;可如今仙人强大力量的威压袭来,只能让他的脊柱一弯再弯。
他随身的储物袋里收着前几天听雨楼退回来的灵石,来人好心提点他,听雨楼撤走了一切关于颜书的赌盘,以后都不会再开。
这烫手的灵石好像也在告诫他什么,小金只能谨慎再谨慎,他可不是城墙脚下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伙夫,回答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几番,“是,仲予大人是位妖修,”他绞尽脑汁告诉颜书他所有知道的消息,“原身传闻是..饕餮。”
颜书扬了扬唇角,真有意思啊,仙盟所在地的中州城,被视为天下凡人庇佑之地的中州城,其城主是位上古妖修。
天道,是何意呢?
仲予又为何甘愿做一方城主?
何况,他既是上古妖修,为何会如此虚弱?
颜书略一蹙眉,传闻饕餮是龙的子嗣,而龙族早已在世间灭绝。可她是见过一只龙的,在天虞谷,虞从遥的怀中,那只幼崽同样也很虚弱。
颜书抬头望了望天,她凝出的浓云早已散去,但晴空高照的天幕中,又压下来几朵阴沉的云,将城墙下的阴凉扩大了不少。
云层中,依稀可见佛光闪耀。
“到了。”小金侧身替颜书让了让路,“这是中州南门,只为妖兽打开。”
说是妖兽门,偌大的城门口好似没几只妖兽。
小金看出了颜书的疑惑,“往年间的大比,妖族来的人也少,虽说相安无事多年,但总归人妖有别,不来,也少些摩擦。去年出了那档子事,今年就更少了。”
谁也不愿意不明不白丢了命。
“走吧。”
不再耽搁,两人直奔邱府。
颜书来的还算早,太微道的大部队还没有抵达,她先去找邱瑶,也不知一年未见,新任的邱家主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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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书带着小金在离邱府还有两条街的路口停住,小金不敢多问,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
颜书凭借记忆走到珍馐街,走过大门紧闭的包好吃,一年前,她便是在此地遇见纪羽,遇见包叔。
她脚步不停,继续向前,最终停留在一间名为多宝阁的珍宝铺前,她想着上次匆忙还未恭贺邱瑶接任家主,这次怎么也得把礼补齐。
颜书视线扫过门口老旧的招牌,多宝阁内摆了好几列由红木打造的展示柜,中间只留了一条仅通一人的过道。墙上挂着几幅装裱精细的仕女图,依稀还有防护法阵的波动,想必是店主心爱之物。
颜书四下打量有没有合适的礼物,若是可以,她也想多备几样,免得日后再遇到泉清来送夜明珠的场面,捉襟见肘。
她逛了一圈,看中了一盏棕白斑斓条纹的瓷器花瓶,店家将其摆在一腿足微弯的胡桃木花几上,瓶中斜插着两支淡黄木槿花,正好又是时令,古典又文雅。
可颜书的视线只在花瓶上停留了几瞬,又被其身后一扇绘有双燕图的三折屏风吸引住。
画作笔触流畅,色彩大胆。
画中一只燕鸟俯冲向下,双爪锋利成捕猎姿态,另一只仰头向上,爪子紧缩,像是托举的姿态。
屏风上其实不止双燕,可画者唯独对这一对燕鸟笔绘颇多,其余皆是寥寥几笔,只作大片色彩铺垫。
颜书依稀可见屏风右侧的树上,好像有一只绿羽黄尾的禽鸟,小溪绿丛间还有一只它的同类在找寻吃食。
一对燕鸟的目标便是那只水边的禽鸟,一场配合默契的捕猎行动,好似就要拉开帷幕,也不知道它们是否察觉到树上还有一只他族呢?倒像是另类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道友驻足颇久,看来很喜欢这幅画作呀。”
玲珑般的音调从颜书身后传来,颜书偏头瞧她,长发梳成双丫鬓,耷拉在耳侧,娃娃脸,看起来年纪很小。一身乳白色长袍,身披灰色斗篷,又是老气横秋的打扮。
她手中还提溜一金色鸟笼,里面却不是活物,一只活灵活现的木偶鸟正啄啄啄地点头。
颜书转头笑道,“是幅佳作。”
不过这样的画风笔触,有些似曾相识——长生楼壁的十二长生图,那位无声阁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