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到了这个位置,也不是个脾气全无,任人像个软柿子揉捏的人。
稳稳地站在双方中间,赵乾将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李太太。
随后目光如炬,眼神犀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这是菜市场吗?如此肆意喧闹,成何体统!这里是警局,是维护正义与秩序的地方,不是可以随意撒野、泼妇骂街的场所!”
李太太脸色青白交接,到底没再继续谩骂。
成如愿和霍冬媚全程不曾有过一句脏话,顶多说了一句老女人,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排除赵乾所说的“泼妇骂街”范畴外。
坐在地上,仰着两张白嫩清秀又貌美的小脸,无辜的看着赵乾。
赵乾默默扶额,只能派人把警局里的唯一女警员喊来帮忙。
女警员体能极好,力气也大,轻轻松松就将成如愿扶起。
成如愿最近和霍秋明演戏打配合,演技颇佳,十分追求细节,努力作出一副饱受欺凌而心有余悸的受害者模样。
在这复杂的世间,成如愿深刻地意识到,做人倘若太过正直实诚,有时候也不好使。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更简单直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李太太的律师上前了解大致情况。
李太太这才猛然想起自己为何而来,急切地上前拉住赵乾的胳膊,询问道:“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
赵乾避恐不及,连连后退几步:“李太太,李太太,说话就说话,干什么拉拉扯扯。”
成如愿左边专业女警员,右手暴躁霍冬媚,一点不带犯怵,丝毫不怕被伤害。
立在中间宛如风中小白花,表情柔弱,言辞却很一针见血:“赵警官,我现在要正式向您提出控告,控告李太太施美英。”
李太太难以置信:“你说你要告谁?”
成如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条理清晰地阐述:“她的所作所为给我带来了极大的身心伤害。就下午十八点在安丰路的警局等待室,施美英与我发生争论,随后她对我推搡动手,这显然是故意伤人。她还口出恶言,用极其恶毒、污秽的语言对我和我四妹霍冬媚进行公然辱骂。她的那些话语不堪入耳,让我和我四妹在公众场合丢尽了颜面,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和伤害。我恳请您一定要为我和我四妹主持公道,让施美英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如今的人法律意识非常浅薄,鲜少有人能够第一时间想到运用法律武器来扞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从警多年,赵乾经办的案子多如牛毛,也见识过许多形形色色前来报案的人。
有被愤怒冲昏理智,只顾着大发雷霆,情绪激动,根本没法说清事情来龙去脉。
有表情惊慌,讲述前言不搭后语,十分自相矛盾。
也有因为过度紧张而陈述混乱,讲了半天根本毫无重点。
像成如愿如此吐字清晰、条理有序要报案的,还真不多见。
赵乾还未答话,便被一阵尖锐刺耳的女高音打断。
“你在胡说些什么?推你一下就是故意伤人?”李太太嗓音尖细,高声囔囔道:“骂你两句就是什么公然辱骂,还什么精神创伤,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成如愿捂住心窝,泫然欲泣:“李太太,我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你继续谩骂,再给我造成巨大心理损伤,我还要向你要精神损失费的。”
“什么精神创伤,什么损失费。”李太太头一次听说这玩意,骂骂咧咧:“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我看你是真有病。”
“李太太你洋文学不会也就罢了,但作为在华夏大地土生土长的人,对于母语,你也未能掌握精髓,精神损失费这个词的字面意思,很难理解吗?”
两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竟还是成如愿占了上风。
霍冬媚愣愣的看着语调轻柔缓慢的成如愿,又看看气到脸红脖子粗的李太太。
心中逐渐迷茫,原来我三嫂嘴皮子这么利索的吗?
原来我平日里对她冷言相向,她是真的懒得搭理我吗?
李太太的律师郑一平见势不妙,连忙劝住李太太,声音低沉道:“太太,稍安勿躁。”
李太太得了提醒,扫了一眼脸色不佳的赵乾,想起李文还被关押在警局,得给赵乾留几分面子,只能愤愤噤声。
“鄙人姓郑。”郑一平微微扬起下巴,挺直了腰杆,满脸得色,更像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自信:“霍三少奶奶,只是妇人之间的小争吵,还犯不上公然辱骂他人和故意伤害这些罪名,您还是不要浪费司法资源,造成不良影响,增加社会负担。”
“是吗。”成如愿不以为意,泰然自若:“可《华夏民国暂行新刑律》和《华夏民国刑法》都记载了故意伤人和公然辱骂他人相应的刑事处罚。实际司法案例也有许多,郑大状从事司法律政不会不知道吧。”
郑一平一哽,成如愿所说此言非虚,这有凭有据的一番话下来,他感觉自己遇到硬茬子。
表情微微变了变,眼角的肌肉也没有跟着轻轻抽搐了一下,郑一平笑道:“霍三少奶奶不必质疑我的专业性。”
“我当然不质疑你的专业性,那郑大状不如说说,要是我不接受任何调解、和解……”成如愿纤眉轻挑:“你说,李太太要在这里待几天?”
本以为不过是区区一个嫁进富贵人家的胆小妇人,随便给点压力就会使其心生退意。
不曾想竟还被打个措手不及。
郑一平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有些焦头烂额,尽力维持镇定:“霍三少奶奶真是说笑了。”
“谁说笑了?”
见成如愿当真寸步不让,郑一平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口吻委婉:“霍三少奶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说是不是?真要打官司,我们也不一定会输,何必大家彼此浪费时间。”
成如愿适时摆出一副被人威胁而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开始她的表演,等待室的门被人毫无征兆的推开。
等待室众人纷纷向他投去视线,而霍秋明全都视若无睹。
“三哥!”霍冬媚见到霍秋明,瞬间就莫名其妙有了底气,对着霍秋明委委屈屈告状:“三哥,有人欺负我们!你看三嫂!刚刚都痛的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霍秋明眉头几乎要拧在一块,没有理会霍冬媚,轻声问成如愿:“受伤了?伤哪儿了?”
“啊?”霍秋明比成如愿高许多,成如愿仰脸见他面露担忧,本想说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但想起自己演戏要演全套,立马眼角含泪,轻声抽噎:“啊,是,伤着脚了,动都动不了了,好痛呀。”
原本还真担心成如愿受伤的霍秋明,从成如愿矫揉造作的神态语气里转瞬便明白——她又在超常发挥她的演技。
于是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只当不知,从女警员和霍冬媚手中,小心翼翼地把成如愿牵在手里。
紧接着,霍秋明微微弯下腰,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双臂施力,稳稳当当地将成如愿横抱在怀里。
成如愿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霍秋明抱在怀里,她的身体腾空,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霍秋明风衣外套领子。
霍秋明毫不费力地抱着成如愿,转身微微仰起下巴,眼角的余光轻轻扫向郑一平,双眸中满是不屑:“你刚刚,是在威胁我太太吗?”
郑一平心里一跳,讪讪解释道:“霍三少爷真是说笑了,鄙人不过是想以和为贵,不必为了一些小事伤了两家……”和气。
“你一个打官司的大状师,只会说别人说笑了是吗?你看我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吗?”霍秋明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讥笑,眼睛里更是没有一丝温度,看着郑一平,仿佛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不过区区一个李家……也配和我霍家相提并论。”
“你个兔崽子真是好大的口气!”李太太怒不可遏:“你爹见了我都没有你这么目中无人。”
“那是家父有素质。”霍秋明嗤笑道:“我警告你,我出了名的浪荡子,极其没素质,你再用手指着我,信不信我……”
霍秋明没把话说明,可是个人都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
李太太尽管已经气到快要心梗,但因为吃过一次成如愿的哑巴亏,不敢轻举妄动。
生怕这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两口子都是一个德行,随便往地上一躺,就要再告她一个故意伤害。
可就算李太太现在懂得识时务也晚了。
“我太太身娇体柔,我们霍家上上下下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你今日对她动手,那便后果自负。”霍秋明并不打算放过她,对着待在一旁,企图装透明人的赵乾语气冷冽道:“所以无论要打什么官司,用多少时间,花多少钱,我霍家,都奉陪到底。”
说完,他的视线扫过李太太。
李太太被霍秋明眼底的冰冷,吓得打了个寒颤。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乾装死也装不下去,只能按照司法程序秉公办理。
一般处理故意伤人,不过是调解处理,民事赔偿和行政处罚。
可调解处理和民事赔偿,霍家现在摆明就是不同意。
赵乾无法,让人先把李太太扣下,请去拘留所坐坐。
想着把霍秋明和成如愿这两口先送走,后面再慢慢安抚李太太。
霍秋明看着吵吵嚷嚷的李太太被带走,轻轻挑眉,对着脸色铁青的郑一平冁然一笑。
成如愿像菟丝花般静静窝在霍秋明胸口,故意装出狐假虎威小人得志神态。
“我呢,现在带我太太去验伤。”霍秋明好心提醒:“赵副局,我虽然不上进,我也知道对于伤人者,情节最轻的也要被拘留个三五天的。”
赵乾闻言,也想上手替霍松原教导教导霍秋明,笑骂:“还真是个兔崽子!你这个时候又突然懂了?还怕我营私舞弊不成?”
霍秋明不答,对此一笑而过,抱着成如愿说了一句:“那就先告辞了。”
轻轻松松地抱着成如愿跨门而出,霍秋明一路气都不带喘一下。
双手也一直将她托的很稳。
霍冬媚小跑着紧跟其上,跑到一半,突然想起还有一个胆子小说话都结巴的素梅还没做完笔录。
想到素梅做完笔录出来发现人都不见了,怕不是会吓哭。
又急急折回来。
折返一半,霍冬媚发现霍秋明怀里抱个成如愿,满心满眼全是自己老婆,根本一点没管她死活。
她急道:“三哥!你等等我啊?素梅还没出来呢。”
霍秋明头也不回:“你们一会自己坐你自己的车回去。”
“不是,三哥!”霍冬媚喊他。
霍秋明留给霍冬媚一个背影,把成如愿轻轻放到副驾驶。
“三哥!你等我们一起走嘛!”
霍秋明充耳不闻回到驾驶室。
“三哥!你听没听到我说话啊?”
霍秋明启动车子准备起步。
“三哥!我真的要……”生气了。
霍冬媚话都没说完,霍秋明已经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霍冬媚:“……”
霍秋明今天开的,是上次送她去成家开的那辆黑色汽车。
“为什么一定要把李家母子扣在警局?”
成如愿活动活动手脚,随口应道:“她骂我呀。”
“四妹之前也骂你。”
“那不一样。”
“她们对你来说都一样。”
“……”成如愿就知道霍秋明甩掉霍冬媚,肯定是有原因。
略略思索,成如愿只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像李文这样的瘾君子,就不要放出来危害社会了。至于李太太,我觉得她不可能不知道李文的情况,但还是放纵李文堕落下去,也扣进去待几天吧。”
霍秋明知她不肯再多说,不再勉强。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此刻是在太阳下山后,天色最晦暗不明。
成如愿看不清霍秋明的表情,便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警局?”
霍秋明笑:“朋友告诉我的。”
成如愿见他没说实话,也不纠缠,换了个问题:“我们现在回家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