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庙会广场,像一个煮沸了的汤锅,将整座城市的喧嚣与热情都聚拢过来。数不清的灯笼被高高挂起,形成一片璀璨的光之天幕,将广场照耀得如同白昼。空气中,食物的香气、香烛的青烟、少女的发香以及无数人混杂在一起的汗气,交织成一股浓烈而婉转的人间烟火味,能把最灵敏的鼻子都弄迷糊。
四人站在广场边缘的屋顶上,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无奈与懊恼。
“都怪你!”苏清夙率先发难,她气鼓鼓地瞪着岳沉岳,“要不是你总念叨着什么烤羊肉、炸油鬼,害我分心,我们怎么会跟丢!”
“怨我?”岳沉岳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你看到个破簪子就跟丢了魂儿似的,那家伙能跑得那么轻松?我看他就是算准了你爱看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故意往那边跑的!”
“那也比某人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要强!”苏清夙毫不示弱地将矛头转向了楚元珩,她模仿着楚元珩刚才看徐璃音的痴迷眼神,惟妙惟肖地学道,“哎呀,灯美人更美,这刺客嘛,哪有美人好看,不追也罢,不追也罢……”
楚元珩的老脸一红,难得地感到脸热,他清了清嗓子,强行辩解道:“我那是……那是在观察地形!分析刺客可能利用的环境因素!你看那座桥,视野开阔,灯光明亮,正是摆脱追踪的绝佳地点!我是在思考对策!”
“哦——思考如何生擒桥上那位美人的对策吗?”苏清夙不依不饶地追问,引得岳沉岳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就连一向不参与他们斗嘴的徐璃音,此刻也忍不住别过头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行了!”楚元珩被调侃得有些挂不住,只好板起脸,恢复了六皇子的威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这个家伙不简单,身法诡异,敛息术更是登峰造极。我那一筷子虽然伤到了他,但恐怕只是皮肉伤。他能如此精准地利用这座城市的每一处阴影、每一股气味来掩护自己,最后更是选择遁入这人流量最大的庙会,足见其心智之冷静,经验之老到。这绝非等闲之辈,极有可能是‘墨圈’里最顶尖的那一类杀手。”
听到“墨圈”二字,众人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封一刀带给他们的压迫感还记忆犹新,而这个神秘黑影所展现出的实力,似乎比封一刀只高不低。
“那现在怎么办?”岳沉岳挠了挠头,“人海茫茫的,气味也断了,总不能把这里的人都翻一遍吧?”
“不。”楚元珩的目光扫过下方热闹非凡的庙会,眼中闪动着思索的微光,“他受了伤,即便能暂时压制,也需要尽快处理伤口、调理气息。他不会走远,一定还在这附近。而且,他选择遁入庙会,看似是融入人群,实则也是最危险的做法。因为这里,同样也是我们寻找他的最佳场所。”
“什么意思?”苏清夙不解地问。
“一个顶尖的刺客,无论如何伪装,他身上的那股气质是很难彻底消除的。”楚元珩缓缓说道,“在这片充满了欢声笑语、松弛懒散的人群里,一个时刻保持着警惕、眼神锐利、气息沉凝的人,就像是白纸上的一滴墨,反而会更加显眼。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找’,而是去‘看’。”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分头行动。岳沉岳,你去美食区,那里人流最杂乱,气味最浓烈,但也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你去寻找那些只看不吃,或者吃东西也心不在焉的人。苏清夙,你去那些贩卖小玩意儿和首饰的摊位,注意观察那些对商品毫无兴趣,眼神却在不停瞟着四周的男人。璃音,你去河边放花灯的地方,那里光线最柔和,人心最宁静,任何一丝不协调的举动都会很明显。我则居中策应,在广场中心的戏台高处观察全局。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只需要找到他,确定他的位置。”
“好!”三人齐声应道。
计划已定,四人便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落下,如同四滴水珠融入溪流,瞬间便汇入了庙会那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岳沉岳一股脑冲进了美食区,瞬间便被那股汹涌的食物香气洪流给包围了。他强忍着再次大快朵颐的冲动,艰难地在各个摊位间穿梭。只见一个卖糖人的老汉,用一勺滚烫的糖稀,在光洁的石板上三两下就勾勒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又见到一个卖灌汤包的摊子,师傅将包子皮擀得薄如蝉翼,包入鲜美的肉馅,上笼猛火一蒸,出锅时晶莹剔透,吹弹可破;只见一口巨大的油锅,里面翻滚着金黄色的麻花和虾片,引得无数孩童围观。
他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一个卖烤肉的摊位给吸引了。那摊主是个络腮胡大汉,正将一大块用秘制酱料腌制入味的驼峰肉,架在炭火上反复翻烤。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滴落在炭火上,激起一团团带着浓烈肉香的火焰。岳沉岳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几乎就要忘了自己的任务。
另一边,苏清夙则来到了琳琅满目的杂货区。这里的小摊一个挨着一个,卖什么的都有。有捏面人的,孙悟空、猪八戒捏得栩栩如生;有卖拨浪鼓和九连环的,充满了童趣;还有套圈、射箭的小游戏,引得许多年轻男女驻足嬉戏。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不远处那个卖着各式各样漂亮丝巾和玉佩的摊子,仔细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可疑的身影。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兴高采烈的面孔,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而徐璃音,则来到了静谧的河畔。许多人在这里买上一盏莲花灯,点燃烛火,写上心愿,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河中。她站在一棵柳树下,静静地看着这片温柔的景象。一个扎着羊角的小女孩,笨拙地将自己的花灯放入水中,却不小心被风吹灭了烛火,急得快要哭出来。她的母亲笑着安慰她,又重新为她点燃。这温馨的一幕,让徐璃音的眼神愈发柔和。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真美。
高高的戏台之上,楚元珩负手而立,他将“星目”催动到极致,如同鹰隼一般,俯瞰着整个广场。下方数千张面孔,无数的动作与表情,都化作巨大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脑海,被他飞速地分析、筛选、排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追丢刺客的懊恼,逐渐被这浓厚的人间烟火气所冲淡。他们三人虽然都在执行任务,却也不知不觉地沉浸在了这片热闹之中,感受着这平日里难得的、属于凡人的快乐。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楚元珩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广场角落,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套圈游戏摊位上。
摊主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男人,他正百无聊赖地招呼着客人。而在他摊位前,只有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身材中等,面容普通到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男人,正在那里玩着套圈。
他玩得很认真,一次又一次地将手中的竹圈抛出,但每一次都差之毫厘。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运气不太好,又有些不服输的普通市民。
但楚元珩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致命的违和感。
这个男人,从始至终,他的重心都没有变过。他每次抛出竹圈的手臂,角度、力度都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他没有套中任何东西,不是因为他技术不好,而是因为他故意没有套中!他在用这种最无聊、最引不起人注意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存在,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最关键的是,楚元珩看到,在他右手的小臂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刚刚被划开的血痕,虽然已经被衣袖遮住了大半,却依旧没能逃过“星目”的洞察。那伤口的形状,与乌木筷子的横截面,一模一样!
找到了!
楚元珩心中一凛,却没声张,而是通过他们四人之间特有的灵力传音,平静地下达了指令。
“目标锁定,套圈摊位,灰色短打。不要看他,各自从外围,慢慢向他合拢。”
收到指令的三人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结束了各自的“闲逛”,开始装作不经意地,从三个方向,朝着那个偏僻的角落,缓缓地移动过去。
一场在喧嚣庙会中的无声包围,就此展开。
那个灰衣男子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在慢悠悠地抛着手中的竹圈。
然而,就在楚元珩四人即将完成合围,将他所有退路都封死的那一刹那。
那个一直表现得平平无奇的套圈摊主,竟毫无征兆地从摊子下面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闪电般地捅向了那名灰衣男子的后心!
这一刀,快、准、狠,充满了必杀的决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个摊主,竟然也是一名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