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锐的询问声,在这片破碎的空间中回荡。
“谁……拥有钥匙?”
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穿透了熔岩的裂隙,掠过了倒流的瀑布,又在蒸汽齿轮的缝隙中打着旋。
岳沉岳立刻将五岳镇天盾“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护在最前方。苏清夙的冰晶短杖上电光微闪,楚元珩也握住了剑柄,全神戒备。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奇怪的、富有节奏的声响,从那座蒸汽城市碎片的阴影中传来。那不是脚步声,倒像是……算珠碰撞的声音。
四人循声望去,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看清那东西的瞬间,饶是楚元珩也感到了几分寒意。
它没有腿,而是两根老旧的木质算盘。每走一步,算盘便交替着在地上“咔哒”作响,上面的算珠随之拨动。
它的身体,则是由无数本发霉、卷边的陈年账簿捆扎而成,散发着陈腐的纸张气息。
最诡异的,是它的“头”。那位置上没有五官,没有面孔,只有一团不断翻滚、形态模糊的灰色雾气,如同传说中“混沌”的缩影。
这就是“亡者钱庄”的账房先生,一个由算盘和账簿构成的小妖怪。
它停在四人面前,那团“混沌”之雾构成的头部,缓缓转向了徐璃音。
它没有眼睛,却仿佛在“凝视”。
几秒钟后,那团灰雾周遭的奇异气息微微翕动了一下。它似乎在用一种超越嗅觉的方式,“品尝”和“感知”着徐璃音血脉中那股独特而古老的生机源流。
“生机之源……”
小妖怪发出了尖锐的、类似叹息的声音。
“哼,又是这个血脉。真是麻烦。”
它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和……隐藏极深的忌惮。它似乎认识徐璃音的母亲,林雪瑶。
“既然是钥匙的持有者。”小妖怪那混沌无面的头部转向楚元珩三人,“那就该懂规矩。”
“欲入宝库,先过吾之试炼。”
“什么试炼?”岳沉岳瓮声瓮气地问。
“验汝心之‘价值’。”
小妖怪那由账簿构成的身体“哗啦啦”一阵抖动,三团柔和的光球从书页的缝隙中飘飞出来。
光球分别悬浮在楚元珩、苏清夙和岳沉岳的面前。
“规则很简单。”小妖怪的声音冰冷,“在你们面前的,是你们内心最渴求之物。为自己选择它,或者,放弃它。”
话音刚落,第一个光球在楚元珩面前“嗡”地展开。光芒散去,里面浮现的并非黄金珠宝。
那是一幅残破不堪的古老地图。
楚元珩的目光刚一触及,呼吸便猛地一滞。
图上绘制的山川河流,赫然便是大岷王朝的京城重地。而在那京城之下,一条用朱砂红线标记出的、蜿蜒曲折的密道,直指皇宫地下的龙脉核心!
地图旁边,还附有一份完整的叛军布阵图,详细到了每一个关卡的兵力弱点。这是足以颠覆整个叛军的力量。是他的复国执念。楚元珩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剑柄。
与此同时,第二个光球在苏清夙面前展开。
里面没有金钱,只有一本闪烁着微弱紫色雷光的古老秘籍。封面上三个古篆大字,让苏清夙瞬间睁大了双眼。
《紫电流萤》,那是流萤阁的至高雷法。
正是因为这份传承,流萤阁才能屹立于顶尖门派之巅。如果能掌握它,她将立刻成为本门中的大英雄,甚至有机会超越师门长辈。她对力量的渴望,对证明自己的渴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第三个光球,在岳沉岳面前展开。
光芒中,是一副散发着厚重土黄色气息的上古战甲。
那战甲样式古朴,充满了蛮荒与大地的力量感。岳沉岳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认得这副战甲!虽然不完整,但那胸甲上的山峦图腾,那肩甲上的裂地纹路,与他儿时梦中那位顶天立地的“擎苍战神”所穿的,有七分相似!
他能感觉到,那战甲在呼唤他,仿佛只要穿上它,他就能立刻获得镇压一切的力量。
破碎的大厅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只有蒸汽齿轮的“咔啦”声,和瀑布倒流的“哗哗”声。
楚元珩、苏清夙、岳沉岳三人,都陷入了各自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挣扎。
小妖怪那混沌的头部微微晃动,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它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凡人,永远无法抵抗自己内心的贪婪。
“如何?”它尖锐地催促道,“选,还是不选?”
楚元珩的额头渗出了细汗。那张地图对他而言,是复国的捷径,是无数阵亡将士英灵的夙愿。他几乎要伸出手。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旁的苏清夙。
苏清夙正死死盯着那本雷法秘籍,但她的另一只手,却紧紧抱在怀里。在她怀中,小雪狐玄霆雪正虚弱地蜷缩着,气息微弱,银白色的毛发都失去了光泽。
楚元珩的目光又转向徐璃音。
徐璃音没有看那些光球,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担忧。她的眼神清澈,没有被任何欲望所污染。
楚元珩猛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眼中的挣扎已经尽数褪去,只剩下决然。
“我拒绝。”
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光球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不甘心。
“为何?”小妖怪的语气带着一丝意外。
“复国虽重,非我此行目的。”楚元珩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们来此,只为救人。”
楚元珩的声音,如同当头棒喝,震醒了苏清夙。苏清夙看了一眼怀中奄奄一息的小雪狐,又看了一眼那本梦寐以求的《紫电流萤》。她咬紧了下唇,猛地摇头。
“我也拒绝。”
“荣耀和传承固然重要,但流萤阁的雷法,是守护,不是贪求。”
“哼。”岳沉岳也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俺也一样。”他重重地将盾牌往地上一顿,“俺要的是靠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力量,不是靠这件来历不明的破铠甲。”
三人都做出了拒绝的选择。
“嗤……嗤嗤嗤……”
小妖怪那混沌的头部剧烈翻滚起来,发出了刺耳又好似讥讽的笑声。
“哦?”
“拒绝了王权?拒绝了传承?拒绝了荣耀?”
“多么‘高尚’的凡人啊!”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多么……虚伪!”
它似乎笃定,这三个人只是在故作姿态。
在它看来,拒绝了内心最大贪婪的人,必然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那么,你呢?”
小妖怪那混沌无面的“头”猛地转向徐璃音,它没有给她任何光球。
“钥匙的持有者。”
“他们都拒绝了。”它尖锐地问,“你呢?你想要什么?你母亲留下的东西?还是能让你复活双亲的禁术?”
空气仿佛凝固了。
楚元珩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徐璃音怔怔地看着这个古怪的、由账簿和算盘构成的小妖怪。
她没有回答它想要什么。
她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步,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和试探。
“我……”
她轻声开口,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先生,您守在这里,一定很久了吧?”
“……”
“嗤嗤”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里只有您一个吗?”徐璃音的声音很轻,“一定……很孤独吧?”
整个破碎空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蒸汽齿轮的“咔啦”声停了。倒流的瀑布凝固在了半空。
小妖怪那由账簿构成的身体,僵住了。它那团“混沌”的头部,那翻滚的灰雾,第一次……停止了翻滚。它就那样“凝固”在那里,仿佛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它见过贪婪,见过恐惧,见过虚伪,见过残忍。它见过无数人在这里索求、乞求、威逼、利诱。但它从未见过,有人会关心它是否“孤独”。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咔啦……”
蒸汽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哗啦啦……”瀑布继续倒流而上。
小妖怪那僵硬的身体微微一颤,混沌的灰雾重新开始翻滚,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罢了。”它吐出了两个字。那声音不再尖锐刺耳,反而带着一种耗尽了万古时光的疲惫。
“‘生机之源’……果然还是和她一样,这么碍眼。”
小妖怪低声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你们的心,尚有比黄金更‘重’的东西。”
“试炼……通过。”
话音刚落,悬浮在楚元珩三人面前的光球,“啪”的一声,尽数碎裂,化作了虚无。
三人同时松了口气,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宝库就在那里。”
小妖怪没有动。它那账簿构成的身体上,“哗啦”一声翻开了一页,一根如同枯枝般的手指从书页中伸了出来,指向大厅的最深处。
那里原本被浓郁的星雾笼罩着,看不真切。
随着它一指,星雾缓缓向两侧散开,露出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完全由黑色岩石砌成的拱门。
“能否拿到你们母亲留下的东西,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小妖怪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它那枯枝般的手指在收回账簿之前,微微一顿。
“但记住。”
“宝库的守护者,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祝你们……好运。”
说完,小妖怪“咔哒,咔哒”地后退,它佝偻的身影重新融入了蒸汽城市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他们迈步走向那座黑色的岩石拱门。
拱门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接着某个古老巨兽的咽喉。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的瞬间。
呼——
黑暗的最深处,猛地亮起了两团巨大的光芒。
不,那不是光。
那是两只巨大的眼睛,如同灯笼一般。
竖立的、近似爬行类的瞳孔,燃烧着冰冷又泛着幽绿的火焰。
伴随着一声沉重如山崩的呼吸声,一股腥甜而古老的气息,从拱门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