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偏院被辟出半亩地时,青禾还在念叨:“娘娘,这地方种些月季牡丹多好,种蓝草多可惜。”
阿菀蹲在刚翻过的土地上,指尖捏着一把带着湿气的泥土,阳光晒得泥土发烫,混着草根的清香钻进鼻腔,竟和乌镇染坊后院的味道有几分相似。“牡丹月季宫里多的是,蓝草却少见。”她从竹篮里拿出李婶给的蓝草籽,一粒粒撒进土里,“种活了,往后宫里用的靛青,咱们自己就能染。”
青禾撇撇嘴,却还是拿起小锄头帮忙松土:“也不知这娇贵的草能不能在宫里活,御花园的花匠都说,蓝草喜湿,宫里的土太干。”
“试试便知。”阿菀拍了拍手上的土,望着这片刚播下种子的土地,忽然想起李婶说的“蓝草认人,你对它上心,它就肯长”。在江南时,她跟着李婶侍弄蓝草,天不亮就去坡上采露,回来要一遍遍淘洗、捶打,再看着蓝草汁慢慢发酵成靛青,那过程慢得像熬一锅老汤,却在最后染出第一匹布时,甜得让人想落泪。
那小宫女叫春桃,是浣衣局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听说皇后娘娘在偏院种了蓝草,每日天不亮就跑来帮忙浇水。她手上还带着洗浆的红痕,却把水壶捏得稳稳的,水流细细的,生怕冲坏了刚冒芽的蓝草苗。
“娘娘,您看这苗是不是蔫了?”春桃蹲在田埂边,指着一株发黄的幼苗,声音里带着哭腔,“是不是奴婢水浇多了?”
阿菀走过去,轻轻拨开幼苗根部的土,见根须还是白生生的,便松了口气:“是太阳太晒了,搭个棚子挡挡就好。”她想起李婶的法子,让青禾找了些竹篾和苇席,在田边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正午的阳光透过苇席的缝隙漏下来,在蓝草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真像江南的树荫。
日子一天天过,蓝草苗噌噌地长,转眼就没过了脚踝。春桃的手艺也渐渐有了长进,跟着阿菀学捶打蓝草,虽然力气小,却比谁都认真,木槌敲在石臼里的声音,规律得像打更的梆子。
这天傍晚,阿菀正和春桃在偏院收蓝草,忽然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陛下正站在月亮门边,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见她们满身靛青,忍不住笑了:“皇后娘娘这是改行做绣娘了?”
“是染娘。”阿菀举起一把刚割下的蓝草,叶片上的水珠滴在“烟雨蓝”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陛下要不要试试?捶打蓝草能安神。”
陛下还真走了过来,拿起木槌掂量了一下,学着春桃的样子往石臼里捶。只是他常年握笔的手没什么力气,捶了没几下就气喘吁吁,惹得春桃在一旁偷偷笑,又赶紧低下头。
“这草能染出什么颜色?”陛下擦了擦手,看着石臼里渐渐变深的草汁。
“能染出天的颜色,水的颜色。”阿菀指着天边的晚霞,“等染好了,给陛下做件常服。”
陛下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好啊,朕倒要看看,皇后娘娘染的布,是不是比江南的还好。”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刚从御膳房拿来的,你们也尝尝。”
春桃哪里敢动,还是阿菀递了块绿豆糕给她,她才红着脸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却还盯着石臼里的蓝草汁,像怕错过了什么。
收工时,春桃捧着一小盆刚发酵好的靛青,小心翼翼地往回走,背影在暮色里看着格外轻快。阿菀站在偏院门口,望着那半亩蓝草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忽然觉得这宫墙内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沉闷了。
“在想什么?”陛下从身后轻轻揽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在想,”阿菀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混着蓝草的清香,“等蓝草收了,咱们就在偏院搭个染坊,让春桃来管着,宫里的人谁想学,都能来试试。”
“好啊。”陛下的声音带着笑意,“到时候朕也来学,给你捶蓝草。”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的宫灯明灭,偏院的蓝草在夜色里舒展着叶片,像在悄悄酝酿一场关于颜色的梦。阿菀知道,这半亩蓝草或许染不遍整个皇宫,却能在心里种下一片江南,让那些关于故乡、关于故人的记忆,都随着靛青的颜色,慢慢沉淀成安稳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