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答应捏着那方明黄的侍寝牌,指尖都在发颤。方才秦风来传旨时,特意嘱咐她“好生伺候,陛下近日心绪不宁”,她把这话在心里嚼了三遍,对着铜镜将鬓边的珍珠花钿又描得亮了些——这花钿是前几日陛下随手赏的,当时他说“江南的雨打湿了你的鬓角,该簪点亮色”,此刻想来,竟像是早就注定的恩宠。
隔壁暖阁里,阿菀正由青禾扶着练习走路。产后十五天的身子还虚浮着,脚下的软缎鞋踩在地毯上,像踩在棉花里,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腰腹的坠痛。她望着窗外那棵被风刮得摇晃的石榴树,枝桠上还挂着前几日陛下摘给她的红绸带,上面写着“平安”二字,此刻却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在嘲笑她的力不从心。
“娘娘,歇会儿吧,太医说您不宜多走动。”青禾扶着她往软榻上坐,语气里藏着心疼。自那日陛下带回玉答应,娘娘夜里就没睡踏实过,总在半梦半醒间摸向小腹,像是怕那两个刚落地的孩子被人抢了去。
阿菀没应声,只是端起桌上的参汤,抿了一口又放下。汤是温的,像她此刻的心境,不冷不热,却泛着涩。她知道自己没道理不高兴——产后三月内本就不宜侍寝,陛下正值壮年,身边多个人伺候也寻常。可那日玉答应怯生生站在床边,说“下雨时奴婢为陛下撑了半宿伞”,她就莫名想起自己生产时,陛下也是这样被一场江南的雨困住,没能守在产房外。
“娘娘您看,玉答应宫里的人在搬琴呢。”小宫女从门外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听说她要为陛下弹新制的《江南雨》。”
阿菀的指尖猛地攥紧了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捏得变了形。那曲子还是她怀双胎时,和陛下在桃花树下随口哼的调子,当时他说“等孩子生了,就让乐师谱成曲”,如今却成了别人讨巧的工具。
暮色四合时,玉答应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纱裙,裙摆绣着细碎的雨珠纹,手里抱着把描金琵琶,走几步就停一停,像是故意要让暖阁里的人看见。路过阿菀窗下时,她忽然转身,福了福身,声音清得像溪水流过卵石:“菀娘娘好生休养,陛下说夜里想听些轻快的,奴婢就不扰您歇息了。”
阿菀隔着窗纱望着她,忽然觉得那身月白刺眼得很。她对青禾说:“把那对银镯子拿来。”就是陛下买的那对刻着“安”字的,她一直收在妆匣最底层。
银镯子被放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阿菀摩挲着上面的缠枝莲,忽然笑了——她现在有两个孩子,还有即将到手的贵妃之位,犯不着跟一个刚入宫的大应置气。可心里那点酸意,却像江南梅雨季的潮气,怎么也散不去。
亥时刚过,陛下寝宫的方向传来琵琶声,咿咿呀呀的,裹着雨丝飘过来,听着竟有些缠绵。阿菀把两个孩子的襁褓掖了掖,小皇子睡得沉,小公主却咂了咂嘴,像是被琴声吵到了。她低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轻声说:“别怕,娘在呢。”
不知过了多久,琵琶声停了。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些微的酒气。阿菀连忙躺下,背对着门口,假装已经睡着。
陛下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夜露的湿意。他走到床边,借着月光看了看她的侧脸,又俯身看了看襁褓里的孩子,动作轻得像怕惊着谁。过了会儿,他忽然在她耳边低语:“那曲子弹得太急了,不如你哼的好听。”
阿菀的睫毛颤了颤,没回头。
他又说:“明日让秦风把那对银镯子给孩子们戴上,满月酒要用的。”
她还是没动,直到感觉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腰上,带着薄茧的指尖蹭过她产后还未消的赘肉,动作里没有嫌弃,只有小心翼翼的珍视。
“阿菀,”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发沉,“等回宫封了贵妃,朕就把东宫旁边的暖阁给你腾出来,让孩子们住得宽敞些。”
阿菀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撞进他带着红血丝的眼眸里。“那玉答应呢?”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没拿到糖的孩子。
陛下笑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她?让她住去西偏殿,离孩子们远点。”他顿了顿,又说,“朕只是……那日雨太大,她撑伞的样子,像极了刚入宫时的你。”
阿菀的心忽然就软了。她想起刚入宫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抱着琴在御花园等他,雨打湿了琴身,他跑过来,把披风披在她身上,说“以后朕的披风给你用”。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芭蕉叶,沙沙的,像在说些温柔的话。阿菀往陛下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忽然觉得,那些暂时的委屈,或许都抵不过此刻怀里的温度。
毕竟,还有五天就要回宫了。到那时,她是贵妃,他是皇上,他们还有两个刚落地的孩子,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