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瓣落进阿菀的发间时,她下意识地抬头,恰好瞥见林深处那抹杏黄色的衣角。风卷起花瓣掠过视线,再定睛望去,那里只剩簌簌摇晃的花枝,仿佛刚才的身影只是光影作祟。
“怎么了?”秦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有连绵的桃林延伸向暮色深处。
“没什么。”阿菀摇摇头,将那丝异样压在心底。或许是太想念灵儿了,才会生出这样的幻觉。她指尖抚过腰间的香囊,里面装着李灵留下的半块玉佩,冰凉的玉质总让她想起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姑娘——不管她是赵灵儿还是李灵,终究是在仇恨里挣扎过的可怜人。
回到偏殿时,苏婉正坐在灯下绣一方手帕,针脚有些歪斜,显然心神不宁。看到他们回来,她慌忙放下针线:“陛下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正在跟王太傅读书。”阿菀走过去,拿起那方手帕,上面绣着两只依偎的鸟儿,“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苏婉勉强笑了笑,眼神却飘向窗外:“李姑娘……真的走了吗?”
“嗯,”阿菀点头,“影卫说看到她往南去了,应该是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秦风在一旁添了柴火,火光噼啪作响:“她留下的罪证足够让太后永无翻身之日,也算……赎了一半的罪。”
苏婉叹了口气,拿起帕子继续绣,银针刺破绸缎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阿菀看着她鬓边的白发,突然想起温郎中——那个刚相认就离世的父亲,终究没能等到一句完整的“爹”。
夜深时,阿菀被一阵轻响惊醒。窗纸上映着个模糊的影子,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她推醒秦风,两人屏息凝神地看着那影子将东西放在窗台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秦风提刀上前,猛地掀开窗户——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窗台上那个熟悉的木盒。
是装玉貔貅的盒子。
阿菀打开盒子,那只玉貔貅静静躺在里面,两颗珍珠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与记忆中被挖去眼窝的模样截然不同。貔貅的肚子上多了一行小字,是用刻刀细细凿上去的:“城西破窑,有故人等。”
故人?阿菀的心猛地一跳。是李灵吗?她没走?
“去看看。”秦风将貔貅揣进怀里,“不管是谁,总得弄清楚。”
城西的破窑在废弃的砖窑厂深处,夜风穿过窑口,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人的呜咽。阿菀举着火折子走进最大的一座窑洞,火光摇曳中,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坐在稻草堆上,手里正摩挲着什么。
“是你吗?灵儿?”阿菀轻声问。
女子缓缓转过身,果然是李灵。她瘦了些,脸上没有施粉黛,素净的模样倒比在宫里时更显真切。看到他们,她站起身,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是那半块刻着“李”字的玉佩,与阿菀香囊里的那半块正好相对。
“我以为你不会来。”李灵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为什么不走?”阿菀问道。
“有些事没做完,走不了。”李灵捡起玉佩,塞进阿菀手里,“这是我爹的遗物,现在交给你。他当年虽然做错了事,但最后想保的,是整个京城的百姓。”
阿菀握紧两块合二为一的玉佩,上面的刻痕硌得手心生疼:“你在窑里等谁?”
“等一个该等的人。”李灵笑了笑,眼角的梨涡依旧,“太后虽然被废,但她的娘家还在,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没被清除,迟早会再掀风浪。我在火神庙的地窖里找到了他们的名册,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秦风警惕地看着她。
“我想赎罪。”李灵的目光落在阿菀身上,“我害了温郎中,害了陛下,害了你那么多次,总该做点什么补偿。名册我不能直接给你,他们在宫里有眼线,我怕你出事。”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用稻草扎的,上面贴着张黄纸,画着个潦草的符咒:“这是火神庙的神婆教我的,说能指引方向。你拿着它,它会带你找到名册。”
阿菀接过布偶,只觉得荒唐:“这东西能指路?”
“信不信由你。”李灵后退一步,往窑洞深处走去,“我在这里等着引开追兵,你们快走。记住,布偶指向的地方,就是真相所在。”
“你会有危险!”阿菀喊道。
李灵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只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我本就该还的……”
秦风拉住还想追上去的阿菀:“她心意已决,我们快走,别辜负她的心意。”
两人刚走出窑洞,就听到身后传来厮杀声。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阿菀回头望去,只看到破窑的轮廓在火海中扭曲,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她握紧手里的布偶,稻草扎的身体有些扎手。月光下,布偶胸口的符咒似乎微微发亮,指向京城的方向。
“它在指哪里?”阿菀问道。
秦风顺着布偶的朝向望去,眉头紧锁:“是皇宫——更准确地说,是坤宁宫。”
坤宁宫?阿菀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太后的余党藏在娘那里?
回到皇宫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坤宁宫静悄悄的,宫女说苏婉一早就去佛堂祈福了。阿菀走到佛堂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诵经声。
她推门进去,苏婉正跪在蒲团上,面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气缭绕。看到阿菀,苏婉站起身,手里的念珠掉在地上,滚到阿菀脚边。
“菀儿,你怎么来了?”苏婉的声音有些慌乱。
阿菀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佛堂角落的一个木箱上——布偶正对着那里。她走过去,打开木箱,里面没有名册,只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宫装,袖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花,与兰家的纹样一模一样。
宫装下面压着一封信,是兰夫人写给苏婉的:“婉儿,若若体弱,恐难撑过这场劫难。兰家欠你的,只能来世再还。这宫装是若若最喜欢的,你留着,也算留个念想。”
阿菀拿起那件宫装,布料已经有些陈旧,领口处绣着个极小的“若”字。她突然想起了尘师太日记里的话:“雏菊开在兰丛里”——雏菊是苏婉,兰丛是兰家,难道……
“娘,”阿菀的声音发颤,“兰若……到底是谁?”
苏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布偶突然掉在地上,符咒朝上,上面的墨迹渐渐晕开,显出一行字:“兰若即苏婉,苏婉即兰若。”
阿菀如遭雷击,猛地看向苏婉:“您……您才是真正的兰若?”
苏婉的眼泪汹涌而出,终于崩溃了:“是……我是兰若……当年大火,我怕被追杀,就谎称自己是苏婉,那个被遗弃的女婴,其实是我……是我早夭的妹妹……”
原来,当年被送到乡下养病的是兰若,大火时她正好回来,亲眼目睹了家破人亡。为了活下去,她隐瞒身份,将早夭的妹妹说成是自己,而真正的苏婉,早就病死了。她手腕上的兰花胎记是后来找人纹上去的,只为了更像“苏婉”这个身份。
“那兰芷姐姐……”阿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她知道,”苏婉哽咽道,“她找到我时,我就告诉她了。她劝我放下,可我做不到……我怕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会对我下手,会对你下手……”
阿菀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娘,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原来她背负了这么多秘密,这么多年活在恐惧和愧疚中。
“那本名册……”
“在我这里。”苏婉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是李姑娘昨天偷偷塞给我的,她说只有我能保护好它。”
阿菀接过名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太后娘家和余党的名字,甚至还有几个朝中大臣。
“现在怎么办?”阿菀问道。
苏婉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该结束了。兰家的债,我欠的债,都该还了。”
她拿起那件青色宫装,慢慢穿上,铜镜里映出的身影,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温婉的兰家二小姐。
“走吧,”苏婉拉起阿菀的手,“我们去见陛下。”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佛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阿菀知道,这一次,她们终于要面对所有的真相了。
只是她不明白,李灵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引他们找到名册,揭露苏婉的身份,到底有什么目的?
布偶静静地躺在地上,符咒上的字迹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张空白的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