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下的积雪开始融化,湿漉漉的青石板映着初升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阿菀扶着苏婉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娘的手很凉,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天牢里的寒气太重,即便裹着厚厚的披风,也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冷。
“娘,您先歇会儿,我去让小厨房炖点姜汤。”阿菀把苏婉扶到软榻上,刚要转身,却被娘拉住了手。
苏婉的眼神有些躲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阿菀的手腕:“菀儿,娘有件事……想跟你说。”
“您说。”阿菀在她身边坐下,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当年……推赵灵儿娘下河的人,”苏婉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确实是我。”
阿菀如遭雷击,猛地抽回手:“娘,您说什么?”
“是真的。”苏婉的眼泪掉了下来,“那年我刚进宫,被李嵩的人威胁,说要是不照做,就杀了你外公外婆。我……我当时吓坏了,就……”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阿菀已经明白了。原来温郎中说的是真的,娘手腕上的兰花胎记,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阿菀的声音发颤,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一直以为娘是温柔善良的,从未想过她会做出这种事。
“我怕……我怕你看不起我。”苏婉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可我不敢说,我怕毁了我们现在的生活……”
阿菀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她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娘,突然觉得很陌生。那个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照顾她,在她受委屈时把她护在身后的娘,竟然是个伤人凶手。
“你让我想想。”阿菀转身冲出了坤宁宫,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才停了下来。
“阿菀?怎么了?”是秦风。他刚处理完秦武的事,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紧。
阿菀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秦风,我该怎么办?我娘……我娘她……”
她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了出来,秦风静静地听着,等她哭够了,才轻轻拍着她的背:“别难过,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阿菀抬起头,眼睛红肿,“她自己都承认了,还有胎记为证!”
“被人威胁和主动伤人,是两回事。”秦风沉声道,“李嵩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当年苏姨一个弱女子,在宫里无依无靠,被胁迫也是有可能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赵灵儿娘最后活下来了,不是吗?或许苏姨当时留了手,并没有真的想置她于死地。”
阿菀愣住了。是啊,娘当年若是真的想杀赵灵儿娘,以李嵩的狠辣,绝不会让她活着离开。
“可……可灵儿怎么办?”阿菀的声音带着愧疚,“她已经够苦了,要是知道真相,肯定会受不了的。”
“这件事,总要告诉她的。”秦风叹了口气,“瞒着不是办法。”
两人正说着,赵灵儿就找来了。她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手里捏着那封信,脸色苍白。
“你们……都知道了?”赵灵儿的声音发颤。
阿菀看着她手里的信,心里一沉:“你都看到了?”
赵灵儿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我本来想把信烧了,可我做不到。我娘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灵儿,对不起。”阿菀走上前,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别碰我!”赵灵儿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我一直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没想到你是凶手的女儿!你们都在骗我!”
“灵儿,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赵灵儿转身就跑,泪水洒了一路。
阿菀想追上去,却被秦风拉住了:“让她冷静一下吧。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接下来的几天,赵灵儿把自己关在偏殿里,谁也不见。阿菀送去的饭菜,她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七皇子去敲门,她也装作没听见。
苏婉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整日坐在窗前发呆,饭也吃得很少。阿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天,王彦突然来找阿菀,神色凝重:“姑娘,秦武在牢里招了。”
“招了什么?”
“他说……当年推赵灵儿娘下河的事,是李嵩一手策划的,苏姑娘只是被利用了。”王彦递过一份供词,“他还说,李嵩之所以要杀赵灵儿娘,是因为她知道了一个秘密——先帝的死因。”
阿菀的心猛地一跳:“先帝的死因?先帝不是病死的吗?”
“秦武说,先帝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而毒药,就是李嵩让人给的。”王彦叹了口气,“赵灵儿娘无意中看到了李嵩给先帝送药,才被他灭口。”
阿菀拿着供词的手微微发抖。原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娘是被胁迫的,赵灵儿娘的死,罪魁祸首是李嵩。
“这份供词,能让灵儿相信吗?”阿菀抬头问。
“不好说。”王彦摇了摇头,“赵姑娘现在对我们心存芥蒂,恐怕很难相信。”
阿菀沉默了。她知道,要想让赵灵儿放下心结,光靠一份供词是不够的。
“我去见她。”阿菀站起身,“不管她信不信,我都要把真相告诉她。”
她来到赵灵儿的偏殿,敲了敲门:“灵儿,是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关于你娘的事。”
里面没有动静。
阿菀没有放弃,继续说:“我知道你恨我娘,恨我。但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是李嵩威胁我娘,她也是受害者。你娘的死,真正的凶手是李嵩,他因为你娘知道了先帝被下毒的秘密,才痛下杀手。”
殿门突然开了,赵灵儿站在门后,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你说的是真的?我娘知道先帝的死因?”
“是秦武招供的,这里有他的供词。”阿菀把供词递过去。
赵灵儿接过供词,一字一句地看着,双手微微发颤。看到最后,她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这一次,却带着释然。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我娘不是无缘无故被人害的……她是为了真相……”
“灵儿,对不起。”阿菀轻声道,“我娘当年的行为,给你和你娘带来了那么多痛苦,我代她向你道歉。”
赵灵儿摇了摇头,擦了擦眼泪:“不怪你,也不怪苏姨。我们都是被李嵩害的。”她顿了顿,看着阿菀,“我能……去见见苏姨吗?”
阿菀愣住了,随即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两人来到坤宁宫,苏婉正坐在窗前绣花,看到赵灵儿,手里的针线掉在了地上。
“苏姨……”赵灵儿的声音有些哽咽。
苏婉站起身,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孩子,对不起……”
“我知道,您也是被胁迫的。”赵灵儿走上前,握住苏婉的手,“都过去了。我娘要是知道真相,也不会怪您的。”
苏婉的眼泪掉了下来,紧紧抱住赵灵儿:“好孩子……谢谢你……”
阿菀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放下仇恨,是这么轻松的事。
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秦武被判处流放,永世不得回京;李嵩的余党被彻底肃清,朝堂上下焕然一新。
七皇子越来越懂事,处理朝政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阿菀渐渐把权力交还给了他,只在他遇到难题时,才给出一些建议。
秦风依旧镇守京城,偶尔会陪阿菀去城外的桃花林散步。桃花落满肩头时,他会笑着说:“你看,我说过会陪你来的。”
赵灵儿留在了宫里,和苏婉的关系越来越好,两人常常一起绣花、喝茶。她偶尔也会去太学听课,七皇子还开玩笑说,要封她做“文安公主”。
这天,阿菀和秦风坐在桃花林里,看着远处嬉闹的七皇子和赵灵儿,相视一笑。
“你说,以后会一直这么太平吗?”阿菀靠在秦风怀里,轻声问。
“会的。”秦风紧紧抱住她,“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打扰我们。”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宁静。桃花瓣随风飘落,像是在为他们祝福。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山坡上,一个黑衣人正拿着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的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
而在他身后的马背上,绑着一个昏迷的女子,正是当年被认为已经死了的——兰家的大小姐,阿菀的亲姐姐。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