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稀薄的冷光勉强刺破了笼罩着营地的沉沉暗夜。
苏妤蜷缩在帐篷里,一夜未眠。
高飞死前那双空洞的眼睛,以及他口中涌出的蓝色晶体,像梦魇一样反复在她脑中上演。
她感到一阵窒息,挣扎着爬出帐篷,想用冰冷的湖水让自己清醒过来。
湖水已经退到了更远的地方,只在营地边缘留下一个浅浅的水洼。
苏妤蹲下身,双手捧起混着沙砾的冷水,用力泼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冷战,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恐惧瞬间决堤。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哭,是高飞,还是下一个可能会死的自己。
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她的掌心。
她下意识地想用指尖抹去,却触到了一丝异样的坚硬和冰冷。
苏妤僵硬地低下头,借着晨曦的微光,看清了掌心的东西——那不是一滴泪,而是一片极小的、闪烁着诡异幽光的蓝色晶体。
它的形状、色泽,甚至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都与高飞吐出的碎片别无二致。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苏妤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猛地抬头,一张冷静得近乎冷漠的脸庞映入眼帘。
凌子风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别动。”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妤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看到凌子风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像是古老玉石在暗室中被瞬间点亮。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从皮肤到骨骼,再到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在凌子风的“破妄之眼”中,世界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他清晰地看到,在苏妤的身体里,正有无数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灰色丝线,从她的泪腺开始,蜿蜒着向上攀爬,穿过脆弱的组织,最终像毒蛇的獠牙般,精准地刺入了她大脑中掌管记忆和情感的区域。
这些灰丝正贪婪地汲取着她内心深处那股“渴望被认可”的执念,将其扭曲、放大,试图构建成一个新的、足以吞噬她全部理智的“愿望”。
那艘沉在湖底的“船”,正在用一种无形的方式,重启它的吞噬程序。
“它在回应你。”凌子风的声音将苏妤从惊恐中拉回,“但那不是恩赐,是诱饵。”他蹲下身,直视着她颤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叮嘱道:“记住,不要压抑你的情绪,无论是恐惧还是悲伤,让它流淌出来。但是,绝对不要相信它给你的任何‘回应’。”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喉咙处:“听着,这叫‘逆泪法’。下次想哭的时候,不要向外呼气,而是向内,深深地吞下一口气。想象你的情绪是一条河,用这口气,让它逆流而上,去冲刷连接你意识的那条通道。”
苏妤半信半疑,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照做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高飞死亡的惨状,那股悲伤与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但这一次,她没有抽泣,而是猛地张开嘴,狠狠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
一股奇特的感受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
那股气流仿佛真的化作了一股逆行的力量,在她体内与奔涌的情绪洪流狠狠相撞。
她的胸口一阵剧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进脚下的沙地里,溅起一小片湿痕,再也没有凝结成那可怕的蓝色晶体。
苏妤虚脱般地喘息着,缓缓抬起头。
这一次,她的眼中虽然还带着泪光,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清明。
她望着凌子风,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以前……我以前总以为,流血那种红色,才是活着的证明……现在我才知道,能哭出来,才是。”
凌子风的他知道,苏妤成功了。
她成了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凭借自身意志,暂时挣脱了“愿噬”循环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那份独特的、尚未被完全污染的“渴望”,在此刻这片绝望的沙海中,就如同一盏明亮的灯塔,成了林小满眼中最完美的猎物。
“你没事吧?”一个关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林小满端着一瓶水,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她将水递给苏妤,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湿润的脸颊和地上的泪痕。
“刚才……我好像拍到了,你眼泪变成蓝色的瞬间。太奇怪了。”她语气里满是关切,可凌子风却从她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如同秃鹫发现腐肉般的贪婪。
凌子风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挡在了苏妤和林小满之间。
他弯腰提起自己的背包,借着整理物品的动作,指尖飞快地从夹层里捻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特制底片,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林小满放在地上的相机包夹层里。
那是一片他早已准备好的、伪造的“记忆残片”。
画面定格在一个五岁的男孩身上,在古老的药经阁中,男孩正虔诚地捧着一块残破的玉佩,口中念念有词。
凌子风知道,林小满一定会找机会验证她拍到的“异常”,而这片残片,就是为她准备的剧本。
他更知道,画面中那个男孩低语的内容——“破妄之眼,唯有真心者可启”,将会成为她无法抗拒的钩子。
午夜,沙丘的轮廓在星空下如同凝固的黑色海浪。
一道鬼祟的身影避开了所有巡逻的视线,潜行至营地外一处被乱石标记过的沙地。
林小満小心翼翼地挖开沙土,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盒,里面装着的,正是她从家族禁地里偷出来的药经阁原始底片。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红色滤镜,覆盖在手电筒上,将诡异的红光投射到底片上。
这是她家族流传下来的秘法,据说可以显现出照片中隐藏的“真实”。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更远处的沙丘阴影里,凌子风正像一尊雕塑般静静伫立。
他的破妄之眼早已预判了她所有的行动。
凌子风缓缓举起右手,掌心托着一块罗盘的残片。
他将残片对准林小满的后颈,注入一丝微弱的内力。
残片嗡地一声轻响,释放出一股无形的波动,一段精心编织的“虚假共鸣”瞬间侵入了林小满的大脑。
正在专注扫描底片的林小满身体猛地一震。
在她的视野中,那张她看了无数遍的药经阁照片,竟然发生了变化!
照片中那个五岁的凌子风,缓缓抬起了头,双眼射出两道金光。
一道虚幻的光影从照片中走了出来,一个威严而空灵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直接响起:“容器7号,任务完成,可继承‘曌’位。”
林小满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狂喜与激动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试图去触摸那道从照片里走出的光,口中喃喃自语:“终于……终于轮到我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虚幻光影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逼近。
凌子风的身形快如闪电,食指与中指并拢,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轻轻叩在了林小满的太阳穴上。
这是少林早已失传的“点星手”,并非伤人指法,而是专门用来切断精神连接,勘破一切幻术的秘技。
林小满猛然一个激灵,眼前的一切瞬间破碎。
那道神圣的光影,那威严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她骇然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光,而是一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石,那晶石正像活物一样,从她的掌心渗入血肉,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惊恐地甩开晶石,连连后退,直到撞上一块岩石才停下。
“你……你设局害我?”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凌子风。
凌子风的眼神比沙漠的午夜还要冰冷:“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曌’吗?”他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小满的心脏上,“可惜,‘曌’从来不选择容器,它只选择……那些愿意亲手点燃自己,烧掉一切的人。”
林小满的脸上血色尽失,她踉跄着向后退去,最终转身没入了一场突然刮起的沙暴之中,连掉在地上的相机都来不及捡。
凌子风弯腰拾起那台相机,按下了回放键。
屏幕上,最后一帧画面清晰地呈现出来——画面中,林小满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诡异而满足的微笑,而在她的身后,竟然浮现出七个面容与凌子风一模一样的虚影,正整齐划一地对她跪拜。
相机录下了她最后的低语,那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第八次,我替你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画面中的身影便如青烟般消散了。
凌子风握紧了手中的相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破妄之眼穿透了肆虐的沙暴,却捕捉到在沙暴的最深处,一道全新的、由无数蓝色晶体构成的光链,正从地底缓缓升起,如同一支沉默的箭矢,笔直地指向了干涸湖床的最中心。
船,已经锁定了下一个“知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