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轻舞慌乱地去扶案几,却不慎碰倒了那盏盛满星露的琉璃盏。
晶莹的琼浆倾泻而出,万千星尘随之飞扬流转,在他们之间织成一片朦胧璀璨的光雾,恍若将两人隔绝在独立的天地间。
云席辰下意识伸手欲为她抚背,指尖却在即将触及她轻颤的脊背时骤然凝滞。
那些来自分魂记忆的缠绵触感再度翻涌,让他几乎要蜷起发烫的指节,生生收回手。
“哥哥莫要胡说……”
阮轻舞借着拭去眼角呛出的泪花,避开他深沉的注视,嗓音里还带着几分湿意:
“这神域之中,何曾有过神王冕下给人当赘婿的先例……”
殿外恰有晨钟穿透云海传来,悠长的余韵中,云席辰望着她发间轻轻摇曳的珠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若是你的话……吾也不是不能破例。”
后半句轻得像朝露蒸发,在彼此交错的呼吸间悄然消散。如同昨夜坠入寒池的星子,在深邃的水底明明灭灭,终是再无人真切听闻。
云族帝君与神后待他恩重如山。当年那场灭族之祸席卷而来时,他们将他隐姓埋名藏在云海深处,用万千星辰为他重铸命格。
他们不惜以半生修为为他遮掩天机,冒着举族覆灭的风险护他周全。这份恩情比昆仑山更重,比东海水更深。
可他们唯一的小女儿,那轮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小月亮,他却没能护住。这十年来每个无眠的长夜,他都在北辰殿的星海里反复回溯。
若当初不曾恪守所谓分寸,若将她永远带在身侧,若把那些觊觎的目光全部斩断……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她。
如今他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礼法规矩都是枷锁,什么兄妹名分都是虚妄。
他就该将她永远镌刻在神魂里,让她的气息缠绕每一缕星辉,让她的身影烙印每一寸心壁。
寒池深处那些沉底的星子忽然亮起,像是听见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从此他的月亮只能悬在他的穹顶,连清辉都该只为他一人倾泻。
辰月
“哥哥,别开这样的玩笑。”
阮轻舞抬起眸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在我心里,你始终是异父异母的亲兄长。”
她伸手为他斟满一盏新茶,语气温软却坚定:
“即便没有血脉相连,但你永远是我的亲人,我从未将你当作外人。”
“小乖,他们都可以。”
云席辰眼底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克制的堤坝在她这句话面前轰然倒塌。
“唯独哥哥不行?吾究竟哪里不如他们?”
他向前逼近一步,星辉在衣袂间剧烈流转:
“若说外人才能靠近你——那从今往后,你便将吾当作外人好了。”
“……”
阮轻舞怔怔地望着他眼中翻涌的痛楚与执念,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
她从未见过兄长这般情态。
那双总是盛着春水般温柔的眸子,此刻竟燃着令人心悸的焰火,仿佛要将她连同这满殿星辉都吞噬殆尽。
“哥哥自然可以靠近我呀。”
她放软声音,指尖轻轻拽住他微微散开的袖口:
“你才是这世上……与我最最亲近的人。”
“小乖说得对。”
云席辰忽然笑了,那笑意如月破云海,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鸷。
他抬手为她簪上一朵昙花,指节在掠过她耳尖时带来一串细密的星芒:
“哥哥才是这亿万星域……与你最亲密无间的人。”
他俯身拾起滚落案几的琉璃盏碎片,星辉流转间,残片化作一只翩跹的冰蝶停在她肩头。
眸光掠过殿外翻涌的云海时,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暗芒。
那抹浅笑里渐渐凝出甜蜜的毒。
是啊,既然是最亲近的人——
那些不知死活想要靠近月亮的萤火,是时候该彻底湮灭了。
他连埋骨之地都已选好,就在北辰殿最深的星墟之下,让他们的魂魄永远仰望着触不可及的月光。
“今日的糖水很甜。”
他忽然将话题转向云淡风轻的日常,执勺的动作优雅如执棋,方才眼底的暗潮仿佛只是晨曦中一场虚幻的梦:
“明日小乖可还愿与哥哥共进早膳?哥哥给你做些爱吃的。”
仿佛那个险些失控的兄长已被星风吹散。
唯有他袖口处几不可察的轻颤,如湖面最后一圈涟漪,泄露着曾被压抑至极限的疯狂。
把那些碍眼的桃花都连根掐灭,他的小云朵便能永远独属于这片星穹。
“自然愿意的。”
阮轻舞轻轻颔首,眸光似春溪融雪。
她的温柔如绵绵春雨,无声浸润着他干涸皲裂的心田。
她总觉得,哥哥只是因这十年无法面对她的陨落,才生出这般患得患失的不安。
他甚至分不清,这份炽烈到灼人的执念,究竟是兄长对妹妹的守护,还是……
他只是单纯地、固执地、害怕再次失去她罢了。
“哥哥,我会一直在这里。”
“不止明日,往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可以一同度过晨昏四季——松花酿酒,煮雪烹茶,焚香抚琴……”
她嗓音似云絮绕指,缠绵地勾住他飘摇的心魂:
“我记得哥哥吹奏的洞箫最是动人,清音能引星子坠怀呢。”
此刻的云席辰什么也听不真切,唯有心底的喧嚣在疯狂叫嚣:
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好想永远藏起来!
“那——”
他忽然抬眸,星辉在长睫上跳跃。
“我们往后能夜夜同寝而眠么?”
阮轻舞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裙裾。
“小乖昨夜既已睡了哥哥。”
“是不是该负起责任?”
他倾身逼近,昙花香随着话语萦绕在她耳畔,如无形的丝线缠绕心弦。
指尖轻轻勾住她一缕垂落的青丝,在指节间缠绵流转。
声音里酿着危险的蜜意,每个字都浸着蛊惑:
“始乱终弃……”
“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
字字如鲛绡拂过心尖,又凉又痒,激起细微的战栗。
“???”
阮轻舞望着眼前这个笑得如狐似魅的兄长,恍惚间有种直面梦天灵帝的错觉。
真是一个魂魄,分不出两种人。
她怎会天真地以为,历经岁月霜雪的兄长还是当年那个单纯无邪的少年?
这分明就是颗黑心汤圆,与月梦天完全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乖——”
“听话。”
云席辰垂眸看她,银发如月华流泻。
他的声音像沉在万丈海底的玄冰,冷冽中裹着暗涌的欲念。
尾音总带着一丝慵懒的哑,像夜潮漫过礁石时磨出的细碎声响,听得人耳尖发麻,心尖发颤。
身为神域鲛人皇族最尊贵的血脉,他的嗓音天生就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此刻这魔力正化作细细的网,将她的理智层层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