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有山,云上有天。”
拂晓时分的云外天,尚浸在青冥色的雾气里。
那株亘古白梅的枝桠间,栖着几颗未眠的星子,正与晨露互相映照。
忽有金乌自东海振翅,一线曙光便刺破云帷,将整座仙庐染作鎏金颜色。
药神岁烛斜倚在梅枝间,雪色仙袂垂落,似一捧新雪栖于花间。
白梅映烛
他指尖轻点梅瓣,眸光扫过庭前药圃,忽而低笑一声,嗓音如清泉漱玉。
“阿尘,你这仙庐倒是愈发气派了,竟连万物土都铺满了庭院。”
他抬袖拂开一缕晨雾,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不过——孤记得,你这里本该种着混沌青莲。”
指尖轻转,一片白梅落于掌心,他垂眸轻吹,花瓣化作流光散入溪水。
“还有当年孤赠你的那批灵植种子,可不是如今这些。”
他忽而垂眸,眼底似有星辉流转,带着几分戏谑。
“怎么?你这寡淡如水的性子,何时也会主动换灵药品种?”
琴音袅袅,似一缕轻烟缠绕梅枝。
晨风掠过时,满树白梅簌簌而颤,化作万千雪蝶翩然飞向云海。
蝶翼轻振,洒落细碎星雨,恰巧敲在檐角青铜风铃上,荡开一串空灵清响。
铃声漾过云层,九天银瀑骤然亮起,飞溅的水珠裹挟星芒坠落溪面,激起一圈圈碎银般的涟漪。
白梅树下,谢云止素手抚琴,雪月凤凰仙琴在他指下流淌出缥缈仙音,如清泉漱石,似月照寒潭。
梅枝横斜处,岁烛雪衣垂落,与树下抚琴的谪仙遥遥相望。
岁烛翻手祭出一柄银龙古琴,龙首为轸,龙尾作岳,琴弦映着晨光如星河倾泻。
药神岁烛
修长指节拂过冰弦,惊起满庭栖梅的银蝶,与他同奏一曲《青山入画》。
晨光为二人镀上一层淡金,宛若一幅亘古流传的绝世画卷。
琴音未歇,谢云止唇角微扬,嗓音清冷如月。
“小昙花,她倒也不止掀了你的焰海药庐,本尊的云外天也曾被掘地三尺……”
琴音微顿,谢云止抬眸扫过梅枝间那抹雪色身影。
晨光透过梅影,在他银白衣袂上洒落细碎光斑。
他们二人自幼同执一柄玉尺拜师,于昆仑雪巅一起习琴,学画,练字,共踏神途。
连天劫都是岁烛为谢云止护持,现出天龙真身,以覆满霜鳞的龙躯为盾,挡下最后一道毁天灭地的混沌雷劫。
“此方神药园,我已赠予她。”
谢云止嗓音清冷似玉,却在提及心上人之时,不经意泄出一丝温软。
“从今往后,这双手——”
“只为她栽种灵药。”
素手轻抬,袖间鎏金流云纹微漾。
忽有梅瓣落于琴面,他垂眸拂去,语气淡若清霜。
“濯鳞若需药圃,要另寻他处了。”
风过回廊,檐角风铃叮咚作响。
谢云止望向庭院中泛着微光的万物土,冷玉般的眉眼倏然化开。
指尖抚过琴尾月光冰弦,一声清越泛音荡开。
“这满庭万物土……是本尊的小昙花亲手为我铺的。”
最后一字落下,似梅梢将落的飞花,藏着只有晨风知晓的温柔。
仙姿玉色
“唰——”
药神岁烛龙琴化作银镯,指尖雪焰骤燃,梅枝在炽焰中化作琉璃,又凝成冰晶簌簌坠落。
“阿尘,云外天不想要了?”
“再刺激孤一下试试?”
“莫怪孤烧了你这株万年白梅。”
“濯鳞,什么醋都吃,只会把自己酸死。”
谢云止衣袖轻挥,雪月凤凰琴化作流光,凝作一支冰晶发簪斜插帝冠。
银冠映着晨光,在他眉宇间投下细碎影痕。
“之前不是要跟本尊借雪月凤凰琴吗?怎么突然又不要了?”
“此前想借琴中的涅盘之力,给孤的小徒儿修复灵海。如今她已无碍,倒省得欠你人情。”
岁烛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坦坦荡荡地说道。
毕竟,欠他越多,越不好下狠手。
“你这忘情丹,当真炼得荒唐——”
谢云止闻言抬眸,帝冠冰绦无风自动。
梅香骤浓,谢云止广袖一拂,冰魄琉璃盏自袖中飞出,盛着晶莹的凝霜寒露,悬于岁烛面前。
“服药尚且如此……”
谢云止端起另一杯冰魄盏,指尖轻点盏沿,寒气蔓延,凝成细碎霜花。
“未服药时——怕不是要掀了三十三重天?”
眸光微动,银冠下的眉眼如素笺凝霜,清冷中透着一丝锋芒。
“呵——”
岁烛轻笑,抬手接过冰魄盏,指尖雪焰未熄,反倒将盏中寒露蒸出缕缕雾霭。
雾气缭绕间,他语气淡得似在谈论今日风月。
“那倒不至于,掀了三十三重天有何用?”
盏中寒露忽而凝成冰刃,又在他掌心化去。
“孤最多……”
“亲手剜了阿尘腕上那枚并蒂金莲印罢了。”
梅影婆娑间,谢云止指尖轻抚腕间金莲。
岁烛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以他的杀伐果断的冷漠性子,确实做得出来。
谁让谢云止抢了他心爱的小徒儿,还与她结下了天族婚契。
若非眼前人是他的生死至交,他真得控制不住内心的杀意。
“金莲印可是成双成对。”
“你既想要剜本尊这枚,莫非还要对小昙花下手?”
冰魄盏在谢云止掌心轻转,映出满庭雪色。
“说实话——孤舍不得。”
岁烛指尖雪焰忽凝,梅梢积雪簌簌而落,惊起几只银蝶。
想起那双含着雾气的杏眸,他掌心雪焰尽数熄灭。
莫说剜印,便是她蹙一蹙眉,都够他焚尽三山五岳的灵药来哄。
庭前银瀑骤然凝冰。
“……”
“那濯鳞就忍心对本尊动刀?”
谢云止无语,合着好兄弟就舍得对他下手了?
“阿尘堂堂七尺之躯,天界共主,挨几刀权当醒神,有何不可?”
冰魄盏中,倒映着满庭白梅,岁烛仰首饮尽寒露,喉间滚落一声轻笑:
“滋味不错,就是……酸得很。”
他抬袖拭去唇边寒霜,雪色广袖拂落一地碎玉。
“濯鳞,这云上学宫,你如今已无家可归,何不早些离去?”
谢云止抬袖拂开一重云霭,露出通往外界的星阶。
云外天
“阿尘,不至于这般如临大敌吧?我们不是生死兄弟吗?”
“孤哪里无家可归了?你的家——自然就是孤的家。”
岁烛闻言一愣,梅枝在他身侧无风自动。
他还是第一次被谢云止送客。
从前的谢云止可没有这般无情。
“正因为我们是至交,所以,我一点也不想与你反目成仇。”
“本尊手中之刃,不该向着你。”
谢云止抬起手,一方微缩天地在掌心浮现。
其中灵光流转,无数的灵药种子沉浮。
“此前搜集了一批灵药种子,多余的都在这方天地里了。”
“濯鳞,你可是堂堂药神,总要学着照顾灵药。”
“本尊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
谢云止长身玉立,广袖如云似雾,被天风吹起。
“孤不要!”
“你别说得生离死别一样,孤要留在云上学宫。”
岁烛皱了皱眉,他的小徒儿和兄弟,都是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阿尘若不欢迎,孤便去寻小徒儿,住在她的月下竹苑。”
话出口时,眼前忽浮现那桃花灼灼的笑靥。
想起自家那个以下犯上的逆徒,那双柔软的小手,总想触碰他的龙角。
岁烛指尖微蜷——若真住过去,怕是再难维持师尊威严。
“说起来,那里从前就是阿尘的居所,折岚还在呢,你倒是狠心留他在那独守空庭。”
“折岚性子恬静,任由斗转星移,他自守一隅清风明月,不慕云外繁华。在哪里扎根,就哪里开花,谁能带走他?”
谢云止见他不想走,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妥协了。
指尖拂过空间,云海浮现万千星辉。
“罢了,本尊为你另辟一处洞天。”
“不必劳烦阿尘。”
“孤在星澜湖放置一座水晶宫如何?”
岁烛询问道。
这云上学宫毕竟是谢云止的地界,他要在此安置行宫,自然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谢云止忽然轻笑。
“濯鳞这以退为进的手段。”
“本尊除了点头,还能如何?”
原来说什么寄居云外天、借住竹苑,不过都是幌子。
岁烛早已选好了星澜湖,要与月下竹苑的小徒儿,比邻而居。
“那就这么说定了。”
“阿尘,你的厨房借孤一用。”
他忽然转向庭后云厨。
“你要做什么?”
谢云止问道。
“孤此前在妖界寻神凰族的隐居之处的时候,顺路采摘了不少食材。”
“孤打算做些点心带给小徒儿吃,她经常不按时吃饭。”
岁烛已从袖中抖落一堆灵物:凤凰朱果、碧玉雪芝、还有裹着朝霞的云叶……尽是稀世珍馐。
谢云止银冠下的眉梢微扬。
岁烛以前可从来不下厨的,他说:“孤的手可是用来炼丹淬药的,岂能沾染尘世烟火?”
“濯鳞把食材处理好,我来做吧。我可不确定,你做的点心,会不会毒死昙儿?”
谢云止原本准备的两人早餐就是一盏寒露。
他没想到岁烛居然还要亲自下厨。
他现在越发确定,堂堂药神炼制的什么忘情丹,绝对是假药。
不然怎么可能那么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