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是起始，亦是终焉。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上下四方。只有永恒的死寂与混乱的能量洪流。
一道道由破碎世界残骸汇聚而成的灰色风暴，裹挟着足以撕碎大罗金仙的法则碎片，漫无目的地游荡。
寻常圣人在此，也需小心翼翼，以自身大道护住元神，不敢久留。
然而，就在这片绝地之中，有三道身影却闲庭信步，如履平地。
陈长生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双手枕在脑后，混沌气流吹拂着他的衣角，却连让他皱一下眉头都做不到。
小青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双清冷的凤目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周身造化道韵流转，将一切混乱与死寂都隔绝在外。
最不适应的，反而是通天教主。
他周身剑意勃发，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靠近的混沌风暴尽数斩碎。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在这里消耗得极快，而且，那股与天道若有若无的联系，在这里被压制到了极点。
这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慌。
“前辈，这混沌之中，危机四伏，我等这是要去往何处？”通天忍不住问道。
“着什么急。”陈长生打了个哈欠，“路边的风景，也挺有意思的。”
他随手一指。
通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团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气泡，正在混沌洪流中沉沉浮浮。
那是一个小千世界。
就像大海中的一粒沙，渺小，脆弱，随时可能被混沌风暴吞噬。
“一个即将寂灭的世界，法则残破，灵气枯竭，没什么好看的。”通天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是吗？”
陈长生笑了笑，一步踏出，已然来到了那气泡之前，伸手轻轻一点。
气泡的壁垒无声无息地融化开一个入口。
他率先走了进去。
小青和通天紧随其后。
穿过世界壁垒的瞬间，通天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与外界的死寂混乱不同，这个世界，竟是一片由无数浮空岛屿构成的奇特天地。
大大小小的岛屿悬浮在空中，彼此之间由一道道七彩的虹桥连接。没有太阳，天穹之上，是一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巨大晶体，如同一块无瑕的琉璃。
瀑布从高处的岛屿垂落，却在半空中化为绚烂的雾气，滋养着下方岛屿上的奇花异草。
“此界，名为琉羽界。”小青看着这方天地，眼中流露出几分赞叹，“以音律为法则之基，万物生灵，皆以歌声沟通天地，汲取能量，倒也别致。”
通天放出神念，果然发现，这个世界的生灵，无论是飞鸟走兽，还是智慧种族，他们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鸣叫，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这方天地的法则共鸣。
只是，这法则太过浅薄，灵气也稀薄得可怜。
最强的生灵，也不过相当于洪荒地仙的层次。
“前辈，来此地，究竟是……”通天还是不解。
陈长生没有回答，他身形一晃，已经落在了最大的一座浮空岛屿上。
这里似乎是一座城镇，街道上，长着半透明翅膀的琉羽族人来来往往，他们的交谈，都是一段段悦耳的旋律。
陈长生径直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最热闹的酒馆。
酒馆里，琴声悠扬，歌声缭绕。
一群琉羽族人正围着一张桌子，高声唱着祝酒歌，气氛热烈。
陈长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着那长着四只手臂，正在擦拭杯子的酒馆老板打了个响指。
那老板是个见多识广的，一看三人气质不凡，连忙唱着一段热情洋溢的旋律迎了上来。
“来三杯你们这里最好的酒。”陈长生道。
老板很快便端上了三杯盛在水晶杯中的红色酒液。
“前辈，请慢用。”
陈长生端起一杯，抿了一口，点了点头：“还行。”
他将另一杯推到通天面前。
“尝尝。”
通天看着杯中之酒，犹豫了一下。
这酒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就是凡间最普通的果子酒。
他堂堂天道圣人，截教之主，喝这个？
但见陈长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通天只好硬着头皮，端起来，一饮而尽。
辛辣，甘甜，然后……就没了。
“如何？”陈长生问。
“……就是酒。”通天如实回答。
“呵呵。”陈长生笑了，他指了指邻桌那些喝得面红耳赤，勾肩搭背，放声高歌的琉羽族人，“你看他们，喝的又是什么？”
通天一怔。
他看向那些凡人。
他们喝的，也是一样的酒。
可他们脸上，却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有喜悦，有悲伤，有吹嘘，有落寞……百般滋味，尽在一杯酒中。
酒，不仅仅是酒。
是劳作后的犒劳，是久别后的重逢，是失意时的慰藉，是壮行前的勇气。
通天的心，猛地被触动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剑。
曾几何时，他以为，剑，就是杀伐，就是力量，就是斩破一切的锋利。
可现在，看着这些凡人，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剑，和这杯酒，又有什么区别？
它可以是杀伐之器，也可以是守护之器。
它可以用来斩断敌人的头颅，也可以用来为弟子们开辟一方安身立命的道场。
它的意义，从来不在于剑本身，而在于握剑之人的心。
陈长生看着通天脸上那变幻的神情，知道他有所悟，便不再多言，自顾自地品着酒，听着酒馆里嘈杂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歌声。
通天沉默了许久，再次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这一次，他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学着陈长生的样子，轻轻抿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他却品出了一丝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那是在洪荒，在紫霄宫，在金鳌岛，在他那无数弟子身上，都找不到的滋味。
那是……烟火气。
是属于最平凡的生灵，最真实的喜怒哀乐。
他那颗被圣位束缚，被天道压制，被无尽剑道填满的道心，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凡尘的烟火气，轻轻地洗涤了一下。
一直紧绷着的元神，竟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
他周身那股不自觉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圣人威压与锋锐剑意，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敛去。
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寻常的青衣道人，只是气质洒脱了一些。
“多谢前辈。”通天放下酒杯，对着陈长生，由衷地说道。
这一声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诚。
陈长生摆了摆手：“谢什么，酒钱你付。”
通天：“……”
他这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身上，好像……没有这个世界的货币。
看着通天那张憋得有点发红的脸，陈长生哈哈大笑起来。
小青在一旁，也是忍俊不禁，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通天教主，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社死”。
也许，跳出洪荒，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看着窗外那片奇异的天地，心中第一次，对这次混沌之行，生出了几分真正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