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以退为进,主动上交部分兵权,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虽未能立时澄澈污浊,却成功搅乱了政敌的节奏,也为他和永宁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皇帝的杀意被暂时遏制,但悬顶之剑并未撤去,那伪造的“铁证”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被动防守,终是下策。
霍凛与永宁深知,若想真正破局,必须主动出击,找到敌人的命门,予以重击。
而敌人的命门,除了权力,便是钱财。
李甫、王琛等人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暗中运作,构陷亲王,这一切都需要庞大的财力支撑。
“李甫清流自诩,家资却绝不清白。王琛掌户部,更是近水楼台。”
密室中,霍凛目光锐利,与永宁分析着,“若能找到他们贪腐的实证,或切断其重要财路,必能使其阵脚大乱,甚至让他们自顾不暇,无力再全力推动对我的构陷。”
永宁颔首,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他们在暗,我们亦可在暗。夫君你在军中旧部众多,或可知晓一些边贸、漕运上的猫腻。
我在宫中,亦可从内府、各地贡品等渠道,留意异常款项往来。”
夫妻二人分工协作,一张针对政敌财路的暗网,悄然撒开。
霍凛这边,通过赵振,动用了军中一些因伤退役、却仍对霍凛忠心耿耿、且混迹于三教九流的老兵。
他们的目标,主要集中在与北疆相关的边贸,以及贯通南北的漕运线。这些领域,油水丰厚,历来是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的重灾区。
很快,几条模糊的线索汇集而来。有老兵在河西府一带,发现几支挂着“王”字旗号的商队,往来边关与内地异常频繁,所运货物却常常与报关文牒不符,且与几个背景神秘的狄人部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还有人在漕帮中听闻,近年来有几条利润最厚的漕运线路,被几家新崛起的“皇商”把持,而这些“皇商”的背后,似乎隐约有京城李府、王府的影子,他们利用职权,压低官方收购价,抬高民间售价,甚至暗中走私违禁物资,牟取暴利。
永宁则通过苏嬷嬷这条线,以及秋雯、兰芷联络的一些尚宫局、内务府不得志的低级女官、太监,从宫廷用度、各地贡品的折色银等账目中,发现了一些蹊跷。
例如,江南织造每年进贡的云锦、蜀锦数量与宫中实际入库数目时有出入,差额巨大。
又如,几处皇庄的年贡银两,近年来总是以各种理由拖欠或减少,而管理这些皇庄的,多是李甫、王琛安插的亲信。
线索纷繁复杂,真伪难辨。
但有一条关于“漕粮”的线索,引起了霍凛和永宁的特别注意。
根据一个混迹于运河码头的老兵拼死送回的消息,王琛的一个远房侄子,控制着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常年垄断着从江淮运往京师的部分“漕粮”运输。
但这支船队似乎并不仅仅运粮,他们常常在途中某些偏僻码头停靠,暗中将部分官粮卸下,换成沙石压舱,到京后却能通过仓场官吏的勾结,顺利交割,而那被换下的官粮,则被他们私下高价倒卖,中饱私囊。
此乃动摇国本的重罪。
“漕粮。”
霍凛眼中寒光迸射,“怪不得王琛这些年富得流油,又能拿出大把银子供养党羽、构陷于我,原来是在啃食国帑,蛀空社稷根基。”
“此乃确凿的贪腐大罪。”永宁亦是精神一振,“若能拿到实证,不仅可重创王琛,甚至可能牵连李甫。”
然而,要拿到实证,谈何容易。
漕运线上利益盘根错节,王琛的侄子行事谨慎,与沿河州县、仓场官吏勾结紧密,形成了严密的保护网。强行调查,极易打草惊蛇。
“既然难以从外部拿到账册物证,那便让他们自己乱起来。”霍凛沉吟片刻,定下一计。
他命令那位混迹码头的老兵,以及另外几位绝对可靠的旧部,分成两路行动。
一队人马在运河沿线散布流言,只说京城已有御史收到密报,要严查漕粮亏空之事,风声鹤唳,制造恐慌。
同时,故意让一些看似“不小心”泄露的、半真半假的“调查名单”流传出去,名单上赫然有王琛侄子及其几个主要合伙人的名字。
另一队则更为隐秘狠辣。
霍凛让他们设法,在王琛侄子船队下一次运送“特殊货物”时,制造一场“意外”,不是劫掠,而是“举报”。
让他们伪装成“义愤填膺的漕工”或“受损的地方粮商”,向与王琛并非同一派系、甚至素有嫌隙的沿河巡检司或御史衙门,“偶然”告发某条船夹带私货、偷换官粮。
这一招,叫做驱虎吞狼,借刀杀人。
果然,流言一起,漕运线上与王琛侄子勾结的官吏顿时人心惶惶,生怕被牵连,开始互相猜忌,有的甚至开始暗中销毁证据,准备撇清关系。
而那份真假难辨的“调查名单”,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慌。
紧接着,数日后的一个深夜,王琛侄子船队中一条满载“私粮”的货船,在途经山东某处河段时,被早已“接到线报”的、隶属于与王琛政见不和的某位巡抚麾下的巡检司官兵,当场截获,人赃并获。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回京城。
虽然王琛动用关系,极力压制,试图将此事定义为“个别船主私自行为”,但如此巨额的漕粮贪腐案,又涉及户部尚书的亲眷,岂是那么容易掩盖的?
与王琛、李甫不睦的官员,以及一些真正忠于职守的言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纷纷上本,要求彻查。
一时间,王琛焦头烂额,忙于应对来自朝堂的攻讦和皇帝的诘问,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到构陷霍凛的事情中。
李甫也被迫分出大量精力,试图保住王琛这个重要的钱袋子和朝中盟友。
与此同时,永宁在宫内也配合行动。
她通过苏嬷嬷,巧妙地将一些关于江南织造、皇庄贡银异常的“风声”,吹到了皇帝耳边。
皇帝本就因漕粮案对王琛极度不满,再听到这些,对李甫、王琛一党的贪腐程度,有了更深的认知和警惕。
釜底抽薪,破其财路。
霍凛与永宁的这次联手反击,精准地打在了政敌最痛的七寸之上。
王琛势力受损,李甫被迫分心,他们针对霍凛的构陷攻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迟滞和破绽。
虽然那致命的伪证依然存在,但推动它、想要借此将霍凛置于死地的力量,却因后院起火而受到了极大的牵制。
镇北王府承受的压力,骤然一轻。
霍凛站在书房窗前,听着赵振禀报外面因漕粮案引发的轩然大波,眼神冷冽。
“还不够。”他低语,“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该轮到那伪造的证据了。”
破其财路,乱其阵脚,下一步,便是要直指核心,撕开那谎言的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