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摊牌
那卷记录了城防概要图的微型胶卷,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基石,奠定了“长安小组”对吴忠友——代号“清溪”——的最终信任。在“石窟”昏暗的光线下,陆明远仔细审视着冲洗放大的图纸照片,目光如炬,仿佛已穿透纸面,看到了未来战场上规避开的火力点与巧妙穿插的路径。
“价值巨大。”陆明远最终开口,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肯定,“‘清溪’同志,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仅是我们的同道中人,更是一名极具潜力的优秀情报员。”
赵致远点头,他知道,基石已稳,是时候构筑最关键的栋梁了。“掌柜的,你的意思是……?”
“是时候了。”陆明远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向他‘摊牌’。明确我们最终的目标——‘长庚计划’。这不是简单的信息搜集,而是要他深入虎穴,去触碰敌人最敏感、守护最严密的神经。他必须清楚这其中的分量,以及……失败的下场。”
这次会面,赵致远选择了与以往不同的地点和方式。不是在相对舒缓的别院书斋,而是在一个更具“工作”氛围的、位于嘈杂集市背后的简陋安全屋内。这里空间狭小,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旧木桌和几条长凳,空气中弥漫着市井的烟火气,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掩护。
当吴忠友被引入屋内时,他立刻感受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氛。赵致远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着迎上来寒暄,而是面色沉静地站在桌边,桌上只放着一壶清水和两个粗瓷碗。
“吴同志,请坐。”赵致远的称呼依旧,但语气中少了几分温文,多了几分郑重其事。
吴忠友依言坐下,心头莫名一紧。他能感觉到,这次会面,非同寻常。
赵致远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清晰:“吴同志,你提供的城防概要图,组织已经收到并进行了初步研判,价值非凡。我代表组织,再次向你表示感谢和敬意。”
“这是我应该做的。”吴忠友谨慎地回答,等待着下文。
“但是,”赵致远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吴忠友脸上,“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我们需要的,是能决定这座古城存亡、能拯救数十万市民于水火的关键情报。”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需要‘长庚计划’的完整内容。”
“长庚计划……”吴忠友低声重复了一遍,脸色微微发白。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那是敌人败退前毁灭一切的疯狂蓝图,是最高级别的绝密。
“是的,‘长庚计划’。”赵致远语气凝重,“我们必须知道,他们计划炸毁哪些工厂、桥梁、电站,破坏哪些交通枢纽,执行部队是谁,炸药埋设的具体位置和起爆时序!只有拿到它,我们才能提前部署,挫败这场疯狂的破坏,保住古城的元气,为解放后的重建留下基础!”
他紧紧盯着吴忠友的眼睛,不再有任何修饰,将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获取这份计划,难度和风险,远超你之前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它可能被存放在机要室最核心的保险柜里,可能只有少数几个高级军官有权阅览,甚至可能只存在于某些人的脑子里。你需要动用你所有的智慧、人脉,甚至……不惜冒极大的暴露风险去接近它。”
赵致远顿了顿,让这沉重的信息在吴忠友心中沉淀,然后继续说道:“这意味着,你今后的每一步,都可能走在刀刃上。你可能需要主动去打探,去试探,去冒险接触那些掌握机密的人。任何一丝疏忽,任何一点引起怀疑的举动,都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他没有回避“死”这个字眼,也没有再重复那些关于家人安全的承诺,因为在“长庚计划”这个层级的目标面前,那些承诺需要吴忠友用无法想象的勇气和运气去兑现。
“吴同志,”赵致远的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无比严肃,“这不是命令,这是请求,也是一个……关乎古城命运的托付。组织相信你的能力和信念,但我们也必须让你清楚,接受这个任务,意味着什么。你需要再次做出选择。是继续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提供外围情报,还是……接受这个终极挑战,为了西安的明天,赌上你的一切。”
说完这些,赵致远不再开口。他提起水壶,将两个粗瓷碗注满清水,然后将其中一碗推到吴忠友面前。清澈的水在碗中微微晃动,映照着吴忠友剧烈变幻的脸色。
摊牌,已经完成。所有的前景、风险、期待与托付,都已赤裸裸地呈现在这位刚刚踏上革命道路不久的新同志面前。没有逼迫,只有等待。等待他消化这巨大的信息,权衡那无法估量的得失,最终,做出那个将决定他个人命运,也深刻影响古城未来的抉择。
安全屋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提醒着他们,那个他们正在谈论、试图拯救的世界,仍在按部就班地运行着。而此刻,在这间陋室之内,一颗心脏正因一个无比沉重的决定而剧烈地跳动着,即将引发的,或许是拯救古城的惊雷,或许是吞噬自身的……毁灭性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