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时候近了,安东想,肉体的剧痛已使他再难以思考,意识如在冰渊与烈狱中沉浮∶
矿场的悲歌、月下的女神、露娜自鸣得意的模样、胡安毁弩时的决绝、潘丘举起晨星时的光芒、阿尔瓦罗抵住兽蛮人的背影……
破碎的图景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最终,所有光亮都被一种死寂的灰白所吞噬,那是银噬病带来的,永恒的寂静。
我们所有人共同的结局。
他梦见自己在雪原中狂飙,朝着一座巨型堡垒突进……
他梦见自己在晨曦中下跪,瓦伦蒂娜手持长剑为他封爵……
他梦见了天平,
梦见了猎犬,
梦见了燃烧的火焰
梦见了裹着尸布的莫维登,
他梦见自己死了。
就在这时——
“哗啦!”
一道迅捷如鬼魅的黑影猛地撞进客厅,强劲的气流瞬间扯落了窗帘,挡住了午后刺眼的阳光,阴影瞬间将整个房间笼罩。
露娜从阴影中疾步冲出,苍白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惊慌。
“安东!可恶!”她声音发颤,几乎是扑了过去,伸手想去扶起他。然而,她的指尖刚触碰到安东脖颈的皮肤——
“滋——!”
一股钻心的剧痛袭来,露娜哀嚎着缩回手,只见她白皙的指尖已然红肿,正滋滋地冒出白烟。
是银噬病,少女呆愣在了原地。
“该死!该死!!”阿尔瓦罗暴躁地低吼着,他猛地扯下桌布,将精灵女仆的双手反剪捆死。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安东,阿尔瓦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来回踱步,却完全不知所措。
露娜猛地站起身,猩红的眼眸里翻涌着暴戾:“没用的杂种!”又狠狠瞪向吓呆的胡安:“还有你这个书呆子!他要是死了,你们俩也都别想活!”
她攥紧拳头,一拳将茶几打得粉碎,齐腰的黑发飘起,已近乎歇斯底里。
阿尔瓦罗好似已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低下头,肩膀剧烈起伏着,缓缓瘫倒在地。胡安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厉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无力感已将他们彻底击倒。
只有被捆缚着扔在角落里的精灵女仆,摇了摇头,神情哀恸,轻轻开口:
“对不起……”
这句话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星火。露娜身影一闪,瞬间掐住女仆的喉咙,将她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墙上!
“对不起?我要把你撕成……”她的咒骂戛然而止,扼住对方喉咙的手如同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瞬间弹开。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被灼伤的掌心,又看向女仆那与常人无异的脖颈,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忌惮。
“你……你本身就是……”她明白了,这个精灵少女,她的血肉早已被银噬病彻底同化,她就是行走的毒源,活体的白银。
“哈哈哈……”
露娜发出癫狂地大笑,她环顾四周,声音尖利而绝望,“好!好得很!那我就杀光!杀光所有人!我要杀光所有会喘气的,让整个城堡为他陪葬!!”
所有的一切都已成泡影,她仿佛又看见真祖失望的目光,听见兄弟姐妹们嘲讽的讥笑。
“我们的小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用!”
明明,明明就答应过我,骗子!骗子!
阿尔瓦罗瘫坐在地,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空洞而嘶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安、安、安静!”胡安突然站起身。
露娜猛地转头,露出雪亮的獠牙:“书呆子,你再敢叫一声,我现在就把你从塔楼丢下去喂野狗!”
阿尔瓦罗也无力地摇了摇头。
胡安像是鼓起了所有勇气,他猛吸一大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给!我!安!静!”
他脸色依旧苍白,汗珠不断滚落,但他翠绿的眼睛却死死盯住精灵女仆,语速快得几乎听不出结巴:“为、为什么?!你,得了银噬病,你、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精灵少女抬起头,神情肃穆而悲伤。
“因为……吾主,复仇牧者、变革之主、暴虐君王以及最伟大的战神——马蒂斯的庇佑。”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是祂准许我以这残躯化为武器,向这个腐朽、不公的世界进行复仇。”
现在,我便是瘟疫,那身骑苍白母马的骑士……
她摇了摇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安东,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歉意,“但普通人绝无可能在银噬下幸存。我很抱歉……他并非我的目标。”
“马蒂斯……”
露娜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猩红的眼眸猛地亮起,视线瞬间锁定在安东腰间。
阿尔瓦罗也看到了,他失声大叫:“该死!该死!冥犬!它……它也是受马蒂斯诅咒的兵器!”
那柄暗沉无光的魔剑冥犬,此刻正在剑鞘中疯狂震颤着!它发出阵阵嗡鸣,仿佛想要挣脱剑鞘的束缚!
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因主人濒死而焦躁,还是因即将解放而兴奋。
此时,安东的呼吸已近乎停止,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见。
露娜不再犹豫,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连刃带鞘拽下那把剧烈震颤的冥犬!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柄魔剑放在安东的胸口上,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近乎哽咽的祈祷:“救救他……不管你是什么……求你了……”
“锵——!”
冥犬的震颤近乎癫狂,剑鞘“噗嗤”一声猛地弹开!露出了那锈迹斑斑的乌黑色剑刃。下一刻,那剑刃如同渴血的水蛭,紧紧吸附在安东的胸口!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锈蚀的剑刃如同缓缓地切开了安东的血肉,一点点地割了进去……
“该死!该死的!”阿尔瓦罗怒骂道,刚想要上前阻止,却猛地顿住——
无数闪烁着刺眼银光的血浆顺着纹路缓缓流向剑刃,魔剑嗡鸣着,疯狂地从安东的伤口中抽出混着银毒的血液,肿胀的皮肤渐渐干瘪,而他体表那骇人的银灰色泽,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慢慢消退!
精灵女仆目瞪口呆,她低头俯首,默默开始向她信仰的那位神灵祈祷:
“马蒂斯……庇佑……”
冥犬剑贪婪地吸噬着,剑身上那些暗淡的锈迹沁出玫瑰色的微光,仿佛晚霞般妖艳。众人沉默着,房间内只剩下剑刃吮吸的诡异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