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开车的警卫员小李,背脊一僵,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又立刻把视线收了回去,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陆长风的目光,依旧钉在前方颠簸的土路上,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像刀劈斧凿。
他没有回头,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沉闷,有力。
部队。
一个词。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安抚,没有一丁点作为新婚丈夫的自觉。
吉普车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晚晴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包袱,指尖因为用力,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部队。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属于他的世界。
而她,一个小时前,还是个差点被卖掉的孤女。一个小时后,就成了这个世界里,一个营长名义上的妻子。
她的人生,被这个男人,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扭转了轨道。
不。
她不能就这么被动地,被他拖着走。
那本被他收走的结婚证,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他那句我陆长风的字典里,没有离婚两个字,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既然枷锁已经套上,那她就必须,在这方寸之地,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生存空间。
苏晚晴的脑子,在车辆的颠簸中,飞速运转。
她那颗因为震惊而停摆的心,重新开始,一下一下,沉稳地,搏动起来。
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也更冷。
陆营长。
她没有叫他长风,也没有用任何亲昵的称呼。这个称谓,本身就是一种界限。
陆长风的眼皮,动了一下。
既然,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并且,没有离婚的可能。苏晚晴一字一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那么,我们就需要谈谈,婚后的相处方式。
她没有提她那个被彻底否决的一年之约,那是自取其辱。
她只谈现在,谈未来。
开车的警卫员小李,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我的天,这新嫂子,胆子也太大了!
刚领完证,就敢用这种谈判的口气跟营长说话?整个营里,都没人敢这么干!
陆长风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过头,那双深邃的,带着狼性的眼睛,看向苏晚晴。
车厢里的空间本就狭小,他这么一看过来,那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翻倍,几乎要将空气抽干。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掂量。
苏晚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她知道,这是她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必须,在他心里,立下规矩。
第一,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声音清冷,我需要绝对的自由。我的事,你不能干涉。我去哪里,做什么,见什么人,只要不违反纪律,不损害你的名誉,你都无权过问。
第二,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希望我们能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你住你的,我住我的。如果条件不允许,那至少,要分房。
第三,我不会花你一分钱,也不会要你任何票证。我的生活,我自己负责。
她一口气,将自己的底线,全部抛了出来。
每一条,都是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清晰的,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
(内心oS:我他妈嫁给你是图个庇护,不是图当个被圈养的金丝雀。想控制我?门都没有!)
她说完,车厢里,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吉普车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陆长风的瞳孔,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
看着她那张因为倔强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
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又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他见过无数女人,她们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图的是他的钱,他的地位,他的庇护,图的是他的一切。她们只想从他身上索取。
可这个女人,她什么都不要。
她要的,是自由,是独立,是界限。
她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在他伸出手之后,非但没有顺从,反而把最尖锐的刺,对准了他。
有意思。
真他妈的有意思。
陆长风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忽然,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弧度,带着一丝玩味,和一种,猎人看到猎物做出垂死挣扎时的欣赏。
可以。
他吐出两个字。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松。
可还没等她这口气彻底松完,陆长风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如坠冰窟。
你的条件,我全部答应。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张英俊得极具侵略性的脸,向她靠近了几分。
他身上的气息,混杂着烟草和阳光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致命的沙哑。
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苏晚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她如愿。
什么条件?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陆长风看着她那双瞬间警惕起来的眼睛,唇角的弧度,扩大了一丝。
他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
他一字一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布命令的口吻,说出了他的条件。
在所有公开场合,在任何人面前。
你,必须扮演一个合格的,爱慕我的,妻子。
轰——!
苏晚晴的脑子,像是被一颗炸弹,直接炸开了。
一片空白。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什么?
扮演……爱慕他的妻子?
她设想过他会提出各种苛刻的,物质上的,或者行为上的要求。
她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一条。
这比让她分担家务,比让她伺候公婆,比任何实质性的要求,都更让她无法接受。
这简直是,对她灵魂的侵犯!
(内心oS:我操!这个魔鬼!他不仅要我的人,还要我的演技?!还要我对着他这张冰块脸,演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杀了我吧!)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是一种,计划全盘落空,反而被将了一军的,极致的错愕和屈辱。
陆长风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很享受这种,将一切重新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他就是要打碎她所有的骄傲,磨掉她所有的尖刺。
他要让她明白,这场婚姻,从头到尾,规则都由他来定。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靠回椅背,拉开了些许距离,让那紧绷的空气,有了一丝流动的空间。
然后,他抛出了那个,让她无法拒绝的问题。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怎么?
演戏对你来说,比活下去,还难?
一句话。
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插进了苏晚晴的心脏。
是啊。
演戏,再难,能比被卖给老光棍,死在那个破柴房里,更难吗?
不能。
她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在这句冰冷的反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没有选择。
从她开口,借用他名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吉普车,还在颠簸着前行。
窗外的景色,已经从荒芜的土路,变成了整齐的白杨树。
苏晚晴知道,部队,快到了。
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她死死地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冷得像寒潭的平静。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陆长风。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