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深处奔涌的力量并未带来新生,而是更加深沉的毁灭。
狂暴的元素之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仿佛无数头脱缰的野马,要将他每一寸经脉都撕成碎片。
灼热与冰寒交替侵袭,何初帆蜷缩在冰冷的泥浆里,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喉咙里逸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
右臂的皮肤早已龟裂,暗红色的纹路如藤蔓般蔓延,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触感黏腻而灼烫,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雨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滑落,刺入眼角的瞬间竟如火焰燎过——那不是雨,是讲台上老师递来的奖状边缘烫到指尖的感觉。
眼前光影扭曲,蝉鸣声穿透暴雨,将他拉回那个盛夏的午后。
明亮的教室,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课桌上,映出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蝉鸣,像一曲永不停歇的夏日交响。
他站在讲台上,胸前的红领巾鲜艳如火,布料摩擦着脖颈带来微微的刺痒,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那一刻,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更炽烈。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掌心还残留着被同学拍打的温热。
他坚信自己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被需要、被尊敬的人。
可掌声还未散去,便碎裂成瓷片落地的清响。
画面陡然一转,光线变得昏暗,灯光泛黄,空气中弥漫着隔夜饭菜馊掉的酸味,混着潮湿墙角霉变的腥气,令人作呕。
母亲将一个摔碎的瓷碗扫进垃圾桶,扫帚刮过水泥地的刺耳摩擦声像锥子一样扎进他的耳朵:“何初帆,我告诉你,你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我这张老脸就没地方搁!我们家就没脸见人!”她没有看他,仿佛他不是她的儿子,只是一个决定她荣辱的工具。
那声音冷得像铁,砸在心上,连呼吸都带上寒意。
两种截然不同的幻象如同两只无形的手,疯狂撕扯着他即将崩溃的精神。
崇高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炙热的期望与冰冷的控制,将他最后一丝清明碾得粉碎。
他就要沉下去了,沉入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
就在他颅内轰鸣、意识几近崩解之际,识海深处那片混沌的黑暗中,一道身影缓缓凝聚。
依旧是那身遮蔽天光的黑袍,长发如瀑,面容模糊不清。
凌罗的身影比上一次更加凝实,她静静地立着,随后,对着他精神的核心,深深地躬身一拜。
“主人,”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清晰地响彻在何初帆的脑海,“您在绝境中点燃的,并非纯粹的力量,而是您灵魂深处最根深蒂固的执念——‘被认可’的执念。所谓元素之神,本就生于最极致的绝望,圆满于最深刻的不甘。”
“闭嘴!”何初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这声音只在他的意识中回响,却震得整个识海都在颤抖,“我不是为了什么狗屁认可……我只是……为了活下去!”
凌罗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一丝悲悯。
“求生是本能,但您为何偏偏掌控了最无形无相的元素?风、火、水、土,它们本无实体,却能焚山煮海,重塑天地。因为在您的潜意识里,您渴望‘掌控一切’,哪怕只是虚妄的掌控。”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何初帆层层伪装下的内心。
“您憎恨父母无孔不入的控制,却又疯狂地渴望得到他们的肯定;您鄙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成为最强的那一个,以免再次沦为被他人掌控的弱者。您矛盾、痛苦,所以您需要一股能够掌控一切的力量来抚平内心的撕裂。”
何初帆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体内的元素暴动,而是因为灵魂被彻底看穿的战栗。
他猛然想起了地牢中,该隐在他耳边低语的那句话——“我会教你,如何让这个世界,跪着仰望你。”
原来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那颗名为“掌控”的种子,就已经被种下了。
他所以为的求生之路,不过是沿着别人早已规划好的轨道,滑向一个名为“神”的深渊。
“接受我,主人。”凌罗的声音带着诱惑,“我能帮您驾驭这焚尽万物的神火,让它成为您的臂助,而非此刻的酷刑。您不必再承受这种痛苦。”
何初帆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痛恨被操控,可眼下的局面,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片刻之后,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但你得听我的。”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底线。
“如您所愿。”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识海轰然震荡!
凌罗的身影瞬间溃散,化作一缕精纯至极的黑气,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径直冲出识海,瞬间融入了他那条已经半魔化的右臂!
一股清凉而霸道的力量瞬间传遍全身,原本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的元素洪流,像是遇到了从天而降的堤坝,被强行梳理、引导。
那柄在他右臂上若隐若现的元素之刃雏形,边缘的轮廓竟稳定了几分,闪烁的蓝焰不再暴虐,反而透出一种深邃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神力依旧磅礴,却不再是酷刑,而是真正可以被掌控的力量。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何初帆大口喘着粗气,用那只微微散发着黑气的右臂撑住泥泞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指尖触到泥浆,冰冷黏稠,却再无先前撕裂般的痛感。
他抬起头,望向遥远的人族边境方向,眼中跳动的蓝色火焰,倒映出决绝与冷厉。
“铁鹰,你的遗愿……我带到了。”他低声自语,撕下铁鹰那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凉的玉简包裹起来,郑重地藏入怀中,紧贴着胸口——那温度,仿佛是他仅存的、尚能感知的人性。
他不再停留,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入了无尽的暴雨深处。
雨点砸在肩头,如针刺般密集,风裹挟着湿冷灌入骨髓。
每走一步,右臂的黑纹就更深一分,皮肤下的暗流仿佛在低语,诱惑着他放弃抵抗。
他曾梦见阳光,梦见教室的窗,梦见母亲哪怕一次轻柔的抚摸。
可七天后,当他从腐叶堆中惊醒,发现自己正生嚼一只毒蛙,喉间腥苦,嘴角还挂着血丝时,才惊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光明了。
第八日清晨,暴雨骤歇。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潮湿中带着一丝腐败草木的腥甜,那是雨后密林独有的味道,钻入鼻腔,竟有种诡异的安宁。
他终于踏出了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死亡沼泽。
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新雨填满,泥潭如镜,映不出他的脸——只有一双燃烧着蓝焰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凝视着他。
他轻笑一声,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从今往后,我不再需要谁的认可。”
然后转身,走入密林深处。
而在他意识的尽头,那片他无法触及的黑暗里,该隐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仿佛自言自语:“你终于开始明白了……所谓的神,不过是凡人最极端情绪的具象化而已。”
暴雨如注,冲刷着大地,也洗涤着少年身上残存的人性。
夜幕降临又褪去,泥泞吞噬着他的脚步,又被他挣脱。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孤狼,在广袤而危险的荒野上跋涉,方向明确,目标唯一。
不知过了多久,那仿佛永不停歇的雨终于停了。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潮湿中带着一丝腐败草木的腥甜,那是雨后密林独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