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戏,寒意刺骨。
为了赶进度,《长亭雪》剧组不得不连夜拍摄一场重要的室外戏份。场景设在一条仿古的湿滑青石巷弄里,人工降雨设备制造出连绵的凄冷夜雨。
萧惊弦饰演的角色需要在雨中伫立良久,与另一位演员完成一段情绪压抑的对话。
开拍前,萧逐云的眉头就拧成了死结。他反复检查了父亲戏服下的保暖措施——贴了不止一个暖宝宝,保温杯里是刚换的滚烫姜茶,甚至让助理在旁边时刻准备着干爽的厚毛巾和大衣。
“爸,感觉不舒服立刻喊停,千万别硬撑。”开拍前,他几乎是咬着牙叮嘱,焦虑显而易见。
萧惊弦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演戏而已,我有分寸。”他习惯了忍耐,无论是病痛还是其他。更何况,这是他等待了太久的机会,能与儿子同台,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分毫。
人工雨冰冷地落下,打湿了仿古的屋檐和青石板,也很快浸透了演员们的戏服。萧惊弦站在雨中,单薄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瘦,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唇色很快变得有些发青。
萧逐云就站在监视器旁边,他没有回温暖的休息处,而是就站在雨棚边缘,目光死死锁在父亲身上,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每一次父亲因为台词而微微停顿喘息,每一次看到他似乎难以抑制地轻颤,萧逐云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困难。
一条,两条,三条……
导演对细节要求严苛,反复拍摄了几个角度。
终于,导演喊出“过”的时候,萧逐云几乎是瞬间就冲了出去,抓过助理手里厚实干燥的毛毯,不顾自己也被飘雨打湿,将父亲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
触手所及,是一片冰凉的潮湿,以及布料下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
“快!回房车!热水准备好了吗?”萧逐云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和恐慌,半扶半抱着父亲,几乎是强行将人带离了片场。
回到房车,暖气开得很足。萧惊弦换下湿透的戏服,用热水简单冲洗后,裹着厚厚的毯子,喝下了萧逐云盯着他喝完的预防感冒的冲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我没事,别担心。”
萧逐云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他坚持让父亲躺下休息,自己就守在窄小的沙发床边。
夜渐深,房车外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真实雨声。
萧逐云不敢睡,每隔十几分钟就探手去试父亲额头的温度。一开始只是微凉,后来渐渐变得有些烫手。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果然,后半夜,萧惊弦开始发起高烧。起初只是无意识的呻吟和辗转,后来身体开始明显地发烫,呼吸也变得急促沉重,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燥起皮。
“爸?爸!”萧逐云打开灯,看到父亲昏昏沉沉、意识模糊的样子,瞬间慌了神。
他翻出随身带的药箱,找到退烧药,试图喂父亲服下。但萧惊弦烧得迷糊,吞咽困难,药和水顺着嘴角流下。
体温计显示的数字逼近39.5c!
萧逐云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一片空白。前世父亲就是在病痛中迅速衰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不行!绝对不能有事!
剧组在影视基地拍摄,位置相对偏僻,最近的医院开车也要近四十分钟!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将父亲用厚厚的羽绒被裹紧,横抱起来。父亲轻得让他心慌。他对闻声赶来的陈叔和助理厉声吩咐:“陈叔,联系医院急诊,说明情况!小张,去开车!快!”
深夜的雨幕更加密集,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黑色的SUV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雨帘,在湿滑空荡的道路上疾驰。
萧逐云抱着父亲坐在后座,让他尽可能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传来的滚烫温度,以及因为难受而细微的颤抖和呻吟。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不停地催促着司机,声音嘶哑,眼底布满血丝,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失控。
他不停地用冷毛巾擦拭着父亲的额头和脖颈,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爸,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求你,别吓我……”
那些被小心翼翼隐藏的脆弱和恐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无所不能的顶流影帝,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父亲、惊慌失措的孩子。
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体温交织,漫长的路途仿佛没有尽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医院急诊的灯光出现在视野里。车还没停稳,萧逐云就抱着父亲冲了下去,嘶吼着:“医生!医生!救命!”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迅速围了上来,将病人接过去进行检查。
萧逐云被拦在急诊室外,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衣服上还沾着水渍和药渍,形象全无。他像一头困兽,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每一次开门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陈叔办好手续赶来,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地劝他:“小少爷,你先去换身干衣服,这样会生病的。”
萧逐云像是没听见,只是固执地摇头,声音沙哑:“我等他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检查、用药、物理降温……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雨势渐歇,急诊室的门才再次打开。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病人是重感冒引发的高烧,加上本身身体虚弱,所以来得急。现在已经用了药,体温开始下降了,观察一下,等醒了就没事了。幸好送来得及时。”
萧逐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被陈叔及时扶住。
他踉跄着冲进病房。
萧惊弦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正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额头上贴着退烧贴,似乎陷入了沉睡。
萧逐云轻轻走到床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父亲输液的手背。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血管,那手背上的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能看清青色的血管。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因为后怕而微微发抖。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父亲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将那只依旧有些微烫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眼前人的真实存在。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守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沉睡的容颜,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平静牢牢刻进心里。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悄悄溜进病房,照亮了年轻人疲惫不堪却写满担忧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底那无法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与深情。
这一夜,他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而那份被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几乎超越生死的在乎,再也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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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