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杭州城紧紧包裹。寒风掠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几片枯叶，发出窸窣的轻响，更衬得四周死寂。凌越站在离玄真观不远的一处僻静巷口阴影里，如同融入黑夜的磐石，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那栋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道观。
他身侧，沈荆澜已换上了一身寻常富户家丫鬟的打扮，荆钗布裙，脂粉未施，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手中挽着一个盖着蓝布的小竹篮，里面装着几样寻常的香烛和供品。
“一切以自身安全为要，切记！”凌越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只需在外围观察，借口上香，留意观内布局、人员、尤其是那云鹤子的动向，以及是否有异样气味或声响。一旦察觉任何不对，立刻发出信号，我们会即刻接应！”
“大人放心，荆澜明白。”沈荆澜点了点头，目光冷静。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一丝紧张压下，迈步走出了阴影，向着玄真观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微微低着头，恰似一个替主家前来夜半祈福的寻常侍女。
凌越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叩响玄真观那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重的侧门。他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心中那根弦绷到了极致。秦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大人，人都就位了。前后门、围墙各处要道都已盯死，弓弩手也已占据制高点。”
凌越微微颔首，目光未曾离开玄真观的方向半分。
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小道童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嘟囔着：“谁啊？这么晚了……”
沈荆澜福了一礼，声音轻柔却清晰：“小道长恕罪，奴婢是城南李员外家的丫鬟。我家夫人今日心悸不安，夜不能寐，特命奴婢来贵观，为夫人上一炷安神香，求三清祖师庇佑。”她说着，从篮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不着痕迹地递了过去，“一点香火钱，不成敬意。”
那小道童看到钱袋，眼睛亮了亮，睡意去了大半，侧身让开：“进来吧。脚步轻些，师父们都歇下了。”
沈荆澜道了声谢，迈步跨入了玄真观的门槛。一股混合着香火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观内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冷清，前殿只有一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几尊蒙尘的神像，显得有几分阴森。
小道童引着她来到前殿香炉前，便打着哈欠走到一边倚着柱子，似乎打算继续打盹。
沈荆澜依言点上香，跪在蒲团上，看似虔诚祈祷，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视着四周。殿内空旷，除了他们二人，并无他人。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在通往后院的那扇紧闭的门扉阴影里，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那里藏着人！
她不动声色，拜完起身，又对那道童道：“听闻观内云鹤真人法力高深，所绘灵符甚是灵验，不知奴婢可否请一道安神符回去，也好让夫人图个心安？”
小道童挠挠头：“云鹤师叔？他今晚好像不见客……而且求符得明日白天才行……”
就在这时，后院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即又归于寂静。
那藏在门后阴影里的呼吸声似乎顿了一下。
沈荆澜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失望之色：“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她顿了顿，又状似无意地轻轻嗅了嗅空气，蹙眉低语：“咦？这香味好奇特，似乎不是寻常的檀香……”
小道童撇撇嘴：“哦，那是后院里云鹤师叔炼丹房的味儿，他总鼓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味儿是有点冲……”
炼丹房！沈荆澜记下了这个信息。她又与那道童攀谈了几句，套问了些观内几位道长的情况，得知观主常年云游，观内事务主要由一位号“玉松”的道长打理，而云鹤子则性情孤僻，平日深居简出，只醉心于炼丹画符，极少见外人。
见再难问出更多有用信息，且停留时间过长恐引人生疑，沈荆澜便借口不敢打扰道长清修，告辞离去。那小道童巴不得她快走，收了钱袋，忙不迭地送她出了侧门。
走出玄真观不远，沈荆澜迅速闪入约定的巷口。凌越立刻迎上，急切地问道：“如何？”
“观内确有戒备，前殿后门暗处藏有暗哨。”沈荆澜语速略快，将所见所闻低声迅速告知，“云鹤子确有此人，居于后院炼丹房。我出来前，后院似有异响，像是重物落地。而且，我闻到一股奇特的药味，与小道童所说的炼丹房相符，但那气味……隐隐有一丝与‘彼岸絮’毒粉相似的甜腻基底，却被更浓烈的草木辛涩味掩盖，极为古怪。”
炼丹房！异响！奇异药味！
凌越眼中寒光一闪。这玄真观绝非善地！那炼丹房，恐怕就是配制毒药的核心所在！而那声异响，是什么？是对方在转移东西，还是……发生了别的变故？
就在这时，负责监视后门的一名捕快气喘吁吁地潜行而来，低声急报：“大人！后门刚有动静！一辆黑篷马车从里面出来，车辙印很深，像是装了重物，往城西方向去了！弟兄们已经跟上去了！”
“马车？”凌越心头一凛，“可是那云鹤子要逃？”
“看不清车内的人，赶车的是个戴斗笠的汉子，身手看起来不弱。”
是逃跑？还是转移更重要的东西？亦或是……调虎离山？
凌越瞬间陷入两难。是立刻下令拦截马车，还是趁观内可能空虚之际，突袭搜查那炼丹房？
“大人，”沈荆澜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决然，“那炼丹房是关键所在。马车或许重要，但若能直捣其配制毒药之所，必能斩断其根源！且观内此刻或许因马车离去而守备松懈，是机会！”
凌越看向她，又看向黑黢黢的玄真观，瞬间做出了决断。
“秦虎，你带一队人，继续紧盯观外，若有异动，立刻发信号！王砚，带你的人，跟我来！”凌越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我们进去，探一探那炼丹房！”
“大人，我也去！”沈荆澜立刻道，“我对药材气味熟悉，或能分辨出他们究竟在炼制何物！”
凌越本想拒绝，但看到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又深知她所言在理，最终咬牙点头：“跟紧我！万事小心！”
留下秦虎带人在外策应，凌越、沈荆澜、王砚以及另外两名身手最好的捕快，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玄真观后院一处相对低矮的围墙下。王砚蹲下做人梯，另一名捕快敏捷地翻身而上，观察片刻后，垂下一条绳索。
几人依次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后院比前殿更为荒僻，杂草丛生，只有角落一间屋子还亮着微弱的灯火，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药味更加浓郁了，正是从那亮灯的屋子传来。
想必那就是炼丹房！
凌越打了个手势，几人猫着腰，借助阴影的掩护，缓缓向那屋子靠近。越靠近，那药味越浓，其中夹杂的甜腻感也越发明显，令人莫名有些头晕。
忽然，走在前面的王砚猛地停下脚步，蹲下身，指着地面。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地上有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深色的粘稠液体，一直滴向炼丹房的方向。
是血迹？！
凌越心中一沉，示意大家加倍小心。
终于，他们潜行到了炼丹房的窗下。窗户紧闭，里面似乎有细微的动静。凌越对王砚使了个眼色，王砚会意，用匕首极其缓慢地撬开一条窗缝。
一股更加浓烈、复杂、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涌出！其中混杂着药材的辛涩、那股诡异的甜腻，还有……一股新鲜的血腥气！
凌越透过窗缝向内望去。
只见屋内丹炉冰冷，并未生火。地上散乱地扔着各种药材和器皿。一个穿着道袍、瘦削猥琐的中年道士（想必就是云鹤子）瘫倒在地，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眼睛瞪得极大，已然气绝！他的身旁，打翻了一个陶罐，里面流出黑紫色的粘稠液体，那地上的血迹正是由此而来。
而在尸体旁，一个黑衣人正背对着窗户，飞快地翻检着屋内的柜子和抽屉，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杀人灭口！抢先一步！
凌越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身旁的沈荆澜忽然猛地拉了他的衣袖一下，脸色煞白地指向屋子另一个角落。
那里堆放着几个麻袋，其中一个袋口松散开，露出的……赫然是几个制作粗糙的布偶和木制玩具！其样式风格，与在苏家找到的那块毒积木，如出一辙！
就在此时，那黑衣人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揣入怀中，猛地转身欲走！
透过窗缝，凌越看清了那黑衣人的侧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划至下颌！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