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的雪粒子裹着风刀子往领口里钻,白桃哈出的白雾刚飘起就被冻成细冰晶。
她站在防空洞入口处,指尖抵着罗盘边缘,血卦的震颤频率比在巷子里快了三倍,像只急于归巢的蜂。
第七支道。她对着结霜的石壁轻声道,靴底碾碎块冰碴子,地脉偏移轨迹和血象重叠处,应该是封穴入口。
陆九把军大衣往身上拢了拢,帽檐压得低低的,露出的半张脸在阴影里:我数过,从左数第三棵歪脖子松后面有条暗沟,能绕开外围岗哨。他摸了摸怀里的伪造令符,金属边角硌得肋骨生疼——这是今早从城南日军联络官身上的,对方现在应该还在昏迷,脸埋在灶坑里。
小梅突然拽了拽白桃的衣袖。
小姑娘的手冻得像块凉玉,银丝从她腕间垂落,轻轻碰了碰地面:石头在抖。她仰起脸,睫毛上沾着雪,和上个月在秦淮河畔碰到的阵眼共鸣了,这里......她顿了顿,像个被捂住嘴的人在挣扎。
白桃从药囊里摸出《归藏步谱》,泛黄的纸页在风里簌簌响。
她翻到第三页,指尖抚过上面用朱砂描的步罡图,心口的锁心印突然一跳——这是自上个月被陆九用归元丹镇住后,第一次有活物般的悸动。避卦步。她把步谱塞给陆九看,银针在掌心转了个花,药王宗传了八百年的步法,专破人为布的卦局。
每一步都要踩在地脉的上,像......她蹲下来,银针戳进雪地里,像在棋盘上走活子。
陆九凑近看步谱,体温隔着军大衣烘得白桃后颈发烫:需要多久?
半炷香。白桃深吸一口气,银针在雪地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乾卦。
她起身时,膝盖的旧伤抽了抽——那是去年在刑讯室被日军军靴踢的,阴雨天总犯疼。但如果卦局里有活阵眼......她没说完,目光扫过防空洞黑黢黢的入口,走一步算一步。
第一脚踏出去时,空气里泛起层淡青色的涟漪,像块被石子砸中的水镜。
白桃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锁心印从心口往掌心窜,金纹沿着血管爬到手背——这是归藏真意开始觉醒的征兆,师父临终前说过,只有血脉里刻着守宝人印记的,才能引动这纹路。
第二爻。她低喝一声,左脚往东南方挪了三寸。
雪地上突然裂开条细缝,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岩石,缝里渗出股铁锈味——是血渗进土里的味道,年份应该不短了。
陆九的手按在她后腰上,掌心滚烫:小心右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听见齿轮声了,和小梅在井里说的一样。
白桃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第三脚踏下去时,涟漪变成了实质的屏障,她的小腿像撞在棉花堆上,绵软却使不上力。归藏......她咬着牙念口诀,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第四步她故意踩偏半寸,屏障突然松动,雪地上的细缝地裂开巴掌宽,露出里面嵌着的青铜卦钉——每个钉头都刻着乾卦的符号,暗红的血渍顺着钉身往下淌,在雪地里积成小血洼。
成了。她回头对陆九笑,脸上的血污被雪水冲开道白痕,入口在下面。
陆九的伪装进行得比预想中顺利。
他把日军少佐的军帽压到眉骨,伪造的文化统制特别巡视官令符在手电筒光下泛着冷光。
守卫的刺刀尖刚要挑开他的大衣下摆,他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薄荷油浸过的棉絮在袖管里,辣得鼻腔发酸。
八嘎!守卫骂了句,后退两步捂住鼻子。
陆九趁机把令符往对方眼前一送,编号颐乾001的钢印在雪光里闪了闪。
守卫的目光在钢印上顿了顿,刚要开口,远处传来换岗的哨声。
进去吧。守卫挥了挥手,刺刀磕在枪托上,十分钟,过时不放人。
陆九走进密室时,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密室中央的青铜匣在烛光里泛着幽光,匣身刻满的乾卦纹路像活了似的,随着他的脚步缓缓转动。
更让他警觉的是——匣外缠着圈细如发丝的线,在烛光下泛着银蓝,那是感应线,一碰就会触发警报。
小梅。他摸出怀表,对着镜面哈了口气,用指甲在雾气上画了道波浪线——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需要地脉震动。
几乎是同时,洞壁传来细微的震颤。
陆九贴着墙根蹲下,看见银丝从砖缝里钻出来,像条银色的蛇游向感应线。
下一秒,头顶传来碎石坠落的轻响,指甲盖大的石子地砸在感应线上,线应声而断。
陆九的匕首尖刚碰到青铜匣的暗扣,就听见外面传来皮靴声。
他手指一紧,暗扣地弹开。
匣盖掀开的瞬间,他呼吸一滞——里面空的,只有匣底刻着行小字:玉本无形,影即是心——你若不信,它便不在。
警报声在撤离时炸响。
白桃把最后一撮断魂砂撒进通风管道,砂粒遇湿气腾起黄雾,眨眼间吞没了半条通道。
她拽着小梅往左边跑,银丝在小梅手里绷成直线,引着她们避开坍塌的碎石。
陆九的方向传来枪声,她心跳漏了一拍,直到看见那抹藏青军大衣从雾里钻出来,才松了口气。
空的。陆九把青铜匣递给她,额角有道血痕,白费心思。
白桃的指尖刚碰到匣底刻痕,掌心的金纹突然烫得惊人。
她痛得缩了下,又咬牙按上去——金纹像活了似的,顺着刻痕游走,每道纹路都严丝合缝。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陌生的画面:雪地里的老柏树,穿长衫的年轻人跪在碑前,胸口贴着块透明的玉,玉上的纹路和她掌心的金纹一模一样。
真正的影心玉......她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陆九,是守影人的心跳。
陆九愣住了。
他摸向怀里的匕首,刀柄上的归元丹不知何时裂了道缝,幽蓝的光从缝里透出来,照得他手背的血管泛着青。
撤离紫金山时,白桃反复摩挲着青铜匣底的刻痕。
指尖的灼热感像团活火,顺着血脉往心口钻,烧得她眼眶发酸。
她抬头看陆九的背影,他军大衣上的雪还没化,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可她知道,那下面有团更热的火在烧——比任何玉都珍贵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