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内的温度在刹那间跌至冰点,白桃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望着铜镜泛起的水纹状涟漪,倒映出的白芷身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那是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脸,眼角泪痣的位置分毫不差,可本该灵动的双眼却像蒙了层灰,空洞得让人心慌。
小梅,闭眼!白桃反手将女孩拽到身侧,军靴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指尖已经触到怀中的银针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她第一次在灵识牵引阵前如此慌乱,毕竟阵中浮起的不是普通邪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姑姑?
小梅被推得踉跄,额头撞在她肩章上,却仍倔强地抬头:阿娘的影子在动!
她的嘴...她是不是想说话?话音未落,挂在她颈间的玉简突然发烫,地挣断红绳,悬浮在两人中间。
柔和的金光像活物般窜向镜面,竟将那道虚影钉在了半空。
白桃的呼吸一顿。
她见过药王宗历代传人的本命玉,却从未见过能自主破阵的。
小梅的手本能地去抓悬浮的玉简,指尖却穿过那团金光,带起细小的金芒,姐姐,玉...玉在抖!
那不是抖。白桃眯起眼,借着金光瞥见铜镜背面的刻痕——八个古篆在阴影里若隐若现,阴阳交汇·魂归故里。
她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手腕说的话:白家守的不是宝,是守宝人的魂。原来那些话不是疯语,是...血咒。
《乾坤秘录·终卷》...白桃从帆布包底层抽出泛黄的线装书,指腹快速划过页脚的朱砂批注。
当魂卦解法四个字跃入眼帘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解法要活人气息唤醒死魂,可旁注的血字触目惊心:施术者必受魂噬,轻者疯癫,重者魂散。
姐姐?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阿娘的影子在掉眼泪!
白桃抬头,正撞见镜中白芷的泪。
那泪不是水,是暗红的血,顺着虚透明净的脸颊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极小的字。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那是祖父用白家历代守宝人的骨灰熔铸的,此刻正烫得灼人。
小梅,过来。白桃蹲下身,将女孩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她的拇指擦过小梅眼角,那里有颗和白芷一模一样的泪痣,等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攥紧我的手,好不好?
小梅用力点头,掌心的汗渍沾在白桃手背上。
白桃深吸一口气,银针刺入腕间神门穴的瞬间,鲜血顺着针尾的镂空纹路蜿蜒而上。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赌,赌她体内的灵脉印记能抗住魂噬,赌白芷的残念不会害她们。
意识被吸入镜面的刹那,白桃闻到了熟悉的药香。
不是军统医务室里消毒水混着艾草的气味,是更古老的、带着松烟墨香的中药铺。
她低头,青石板路上还积着晨露,远处悬壶阁的招牌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两个褪色的小字。
阿姐?
白桃猛地抬头。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正站在药铺门前,手里攥着半封未写完的信。
她的眼睛是鲜活的,像浸在春水里的黑玉,看见白桃时先是一惊,随即露出释然的笑:到底还是来了。
您是...白芷姑姑?白桃的声音发颤。
她想摸腰间的勃朗宁,却发现自己在镜中没有实体——指尖穿过药铺的门框,带起几片飘落的银杏叶。
白芷将信折好,塞进柜台下的暗格里:这镜子封的不是我的魂,是天机锁的钥匙。
日本人要开离卦门,就得先解我的魂咒。她转身时,白桃看见她后颈的红痕——那是被符咒灼烧的痕迹,我留了线索在艮卦方位,东北方的...
姑姑!白桃想追,脚下的青石板却开始崩裂。
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被祖父抱在怀里,看见日军的皮靴踏碎药铺的门,看见白芷举起铜镜时眼里的决绝。
当她终于触到那封信,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信纸是祖父常用的洒金宣,墨迹里混着朱砂,切记,艮卦...
小心陆九。
最后三个字像冰锥刺进耳膜。
白桃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青石板上,小梅正掐着她的人中,眼泪砸在她脸上:姐姐你吓死我了!
你刚才浑身冰凉,像...像没了气!
铜镜碎成了满地星子。
白桃撑着身子坐起来,瞥见脚边一片镜片——黑风衣、礼帽、嘴角若有若无的笑。
那影子只存在了半秒,就被穿堂风卷散,可她认得那肩线,那藏在礼帽下微翘的发尾,是陆九。
姐姐?小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满地碎镜,你在看什么?
白桃没有回答。
她摸出那封从镜中带出的信,展开时,洒金宣上的字迹突然流转,在二字下多出一行小字:东北方,鸡鸣山,老槐树。
庙外的风又大了。
白桃将信贴身收好,抬头时正看见小梅颈间的玉简重新落下,在她锁骨处烙下一个淡金色的印子——和镜中白芷后颈的红痕,形状分毫不差。
我们该走了。白桃站起身,拍掉衣摆的碎镜片。
她望着庙门方向,那里的风里又多了丝新的味道,是松针混着泥土的腥气,像极了东北方的山。
小梅攥紧她的手:去哪儿?
找下一把钥匙。白桃低头,看见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都沾着镜碎片的细渣,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去艮卦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