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白桃的指尖最先触到了风的变化。
巽风之门闭合时带起的气流擦过后颈,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钻进鼻腔——像是春末开败的茉莉混着晒过日头的干草,可这气味在潮湿的地宫深处太反常了。
她反手按住陆九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的银针囊。
铁牛的脚步声在身后顿住,火把的微光从他肩头漏过来,照出白桃捏着细如牛毛的银针对着空气轻挑。
针尖刚触到那缕甜香,立刻泛起诡异的青黑。
梦魂粉。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喉结动了动,想起祖父笔记里的记载:此毒取自南海珊瑚虫分泌物,初闻如花香,三息后麻痹嗅神经,七息后意识涣散任人摆布。
手指迅速探向怀里的药囊,摸出三个绣着八卦纹的布包抛过去——铁牛接住时差点捏碎,粗声问:这啥?
避毒散,含麝香、苍术、雄黄。白桃自己先把香囊按在鼻下,能闻到浓烈的辛香冲得眼眶发酸。
她借着铁牛的火把光扫过两人:陆九已经将香囊系在领口,眉峰微挑,显然也察觉了异样;铁牛正把布包往嘴里塞,被她一把拍开:含在舌下!
长廊的地面是青石板铺就,每走一步都有空洞的回响。
白桃数着步数,第七步时鞋跟磕到凸起的纹路——和祖父笔记里巽宫七步生风的记载吻合。
她摸出怀里发烫的玉盒,盒内抓挠声突然变急,像是有活物在撞盒盖。
到了。陆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白桃抬头,不知何时长廊尽头的黑暗退去,露出一座圆形大厅。
三尊青铜雕像立在中央,乾卦像执玉圭,坤卦像捧圆璧,巽卦像则垂袖作引风状。
月光从穹顶的八卦镂空照下来,在地面投出三个光斑。
乾启,坤承,巽引。白桃默念着笔记里的顺序,指尖抚过乾卦像的衣纹。
雕像的青铜表面本该有细密的云雷纹,可她的指甲却挂住一道毛糙的划痕——像是被钝器重新錾刻过。
再看坤卦像的底座,原本该有的龟甲刻痕变成了模糊的波浪纹。
有人动过手脚。她转身时,目光扫过角落蜷缩的身影——孙掌柜不知何时醒了,被陆九用绳索捆在石柱上,嘴里塞着破布,眼睛瞪得滚圆。
白桃这才注意到陆九的衣领:方才他裹给她的外衣不见了,现在穿的是孙掌柜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连帽檐都压得低低的,和方才昏迷的孙掌柜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装晕时右手小指在抖。陆九摘下滑落的帽檐,露出半张易容后的脸,声音刻意压得沙哑,老烟鬼抽大烟时才会抖小指,可他身上没有烟味,倒有枪油味。他指了指孙掌柜脚边的短枪——正是方才落地的那把,现在枪柄上多了道新鲜的划痕,我在枪托刻了记号,他晕过去时,枪柄方向转了十五度。
铁牛的牛眼瞪得更圆,抄起拳头就要往孙掌柜脸上招呼,被白桃拦住:留着活口。她转身走向巽卦像,指尖在雕像袖口的褶皱里摸索,果然触到一处凹陷——本该是嵌入卦符的位置,现在空着。
机关启动的脆响惊得铁牛差点把火把砸了。
白桃抬头,穹顶突然喷出淡绿色的雾,甜腥味瞬间盖过了避毒散的辛香。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知道是毒雾绕过香囊钻了进来。
余光瞥见陆九已经闪到孙掌柜身边,用刀背敲他后颈,孙掌柜立刻瘫软——看来这毒雾连装晕的人都瞒不过。
找光!白桃扯下脖子上的震卦铜牌,对着穹顶一抛。
青铜牌在半空翻转,接住月光后折射出一道亮线,正照在穹顶的八卦图上。
她眯起眼,看见原本该是巽卦的位置,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戊时三刻——和日军先头部队到达的时间吻合。
风清散!她喊着,从药囊里抓出一把褐色药粉撒向空中。
药粉遇雾即散,腾起一阵白烟,再看那绿雾竟像被抽干了似的,顺着穹顶的镂空往外钻。
铁牛抹了把脸上的汗:你咋知道这招?
祖父说过,巽风属木,木克土,毒雾属土。白桃的手指还在发抖,她摸到腰间的药囊已经空了一半。
这时,地面传来闷响,三尊雕像缓缓向两侧分开,中央升起一座汉白玉石台,台上躺着块半透明的玉简,表面的巽卦符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她伸手去拿玉简,指尖刚触到玉面,耳畔突然响起祖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药王宗的使命,不止于治病救人......白桃的手顿住,这声音和记忆里祖父翻《秘本伤寒论》时的语调一模一样,连咳了两声的尾音都分毫不差。
桃儿!陆九的低喝打断了回忆。
白桃抬头,看见圆形大厅的石门正在震动,门外传来皮靴踏地的闷响,夹杂着日语的呼喝——樱花会的标志旗穗从门缝里扫过,川岛英子的笑声像银铃般穿透门扉:白小姐,我给你带了份见面礼。
白桃的目光扫过穹顶垂落的藤蔓——那是巽风引火草,叶子边缘泛着危险的金红。
她摸出腰间的火折子,指腹轻轻擦过草叶,火星子在指尖跃动。
陆九已经解下孙掌柜身上的绳索,铁牛抄起短枪顶上膛。
把玉简给我。陆九伸出手,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你去引开他们,我带铁牛从密道撤。
白桃却把玉简塞进他掌心,转身走向石门。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门外的脚步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药囊——里面还剩最后一撮风清散,足够让引火草烧得更旺些。
告诉李秀才,他爹的墓,我守到最后。她对着陆九笑了笑,火光映得她眼尾发红,巽风属木,木生火......
石门的一声被撞开,月光被阴影遮住的瞬间,白桃摸出火折子的手终于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