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砚青离开的那天,是个灰蒙蒙的阴天。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没有让任何人送行,一如他惯常的风格,厌恶任何形式的喧闹与麻烦。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宿舍楼下,像一只即将噬咬掉季鲸落所有光明的巨兽。
季鲸落站在窗边,看着慕砚青将最后的行李放入后备箱。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姿挺拔,侧脸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清俊冷淡,像一幅定格的水墨画,疏离而绝美。
季鲸落的手指紧紧抠着窗框,指节泛白。他多想冲下去,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哪怕只是碰触一下他的衣角,或者……或者说一句“我会想你”。但他不能。他只能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躲在阴影里,做一个沉默的偷窥者,连告别的资格都没有。
慕砚青关上车门,似乎抬头朝宿舍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季鲸落心脏骤停,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将自己彻底藏匿在窗帘的阴影之后。他怕哥哥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怕那双清冷的眼睛看穿他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和痛苦。
等他再鼓起勇气向外望去时,车子已经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了林荫道,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干脆利落得如同他处理任何一件“不值得”留恋的事情。
走了。
真的走了。
宿舍里彻底空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空,而是一种……声音和气息被完全抽离后的死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慕砚青身上那抹淡淡的、冷冽的清香,但这味道,也正在一点点消散,无情地提醒着季鲸落,他失去了什么。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没有眼泪,极致的痛苦原来是发不出声音的。他只是觉得冷,刺骨的寒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整个人都被扔进了冰窖。
他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家族群里慕母发的消息,叮嘱慕砚青一路平安,@了所有人。季鲸落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打出一个千篇一律的系统表情:[拥抱]。
他退出群聊,点开那个加密相册。里面,慕砚青从小到大的影像安静地排列着,微笑的,沉思的,比赛的,看书的……每一张,都曾是他贫瘠生命里的微光。他伸出手指,轻轻滑过屏幕上那张清冷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指移动到“删除相册”的选项上。
确认。
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此操作将永久删除所有照片,是否继续?”
他的手停顿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删除它们,就等于亲手扼杀了过去无数个日夜的寄托,等于承认他连在黑暗中偷取光明的资格都失去了。
可是,不删除又能怎样呢?继续抱着这些虚幻的影像,在哥哥看不到的角落里,进行一场永无止境、自我感动的独角戏吗?
他想起慕砚青那“不值得”的眼神,想起父母虚假的关怀,想起自己那永远无法见光的、肮脏的爱恋。
最终,他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确定”。
进度条飞速前进,然后消失。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苍白、麻木,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葬礼的脸。
一切都结束了。他亲手为这场长达十余年的、卑微到尘埃里的暗恋,举行了葬礼。没有棺椁,没有墓碑,只有他一颗被碾碎成齑粉的心,散落在未来漫长而冰冷的岁月里,再也拼凑不回原样。
窗外,夜凉如水。他的月亮,陨落了。而他世界的天光,自此,再也不会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