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码头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姜岁晚拢了拢绸缎长衫的立领,将令牌往袖袋深处塞了塞。两个扮作随从的暗卫抬着礼箱跟在她身后,木质栈道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响。
“江南宋记绸缎庄,求见刘管事。”她向守门汉子递上名帖,顺手塞过一锭银子。
汉子掂了掂银子,咧嘴笑道:“宋老板来得不巧,刘管事正在验货。”
她指向停泊在岸边的货船:“正好见识见识漕帮的规模,回头生意也好做得踏实。”
货仓里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刘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对着账本清点木箱。听说来了江南绸缎商,他放下毛笔迎上来。
“宋老板远道而来,刘某有失远迎。”
姜岁晚示意随从打开礼箱,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苏绣:“这批新料子在京城供不应求,想借贵帮水路运往江南。”
刘管事抚摸着绸缎表面,眼中闪过惊艳。他挥手让手下退开,压低声音:“宋老板找对人了。漕帮这几日正好有批空船南下。”
她顺势接话:“听说贵帮近日接了单大生意,临清分舵那边忙得连泊位都紧张?”
刘管事神色微变,随即笑道:“都是些寻常货物。”
“刘某做东,请宋老板尝尝运河鲜鱼。”他转身引路,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其中一把铜钥匙上沾着暗红漆点,与兵部文书上缺失的漆印如出一辙。
酒过三巡,刘管事话多起来。他拍着姜岁晚的肩膀:“宋老弟是明白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临清分舵确实扣着批特殊货物,上头吩咐要等风头过去。”
姜岁晚给他斟满酒:“运河上还能有什么风头?”
“西北打仗,漕运查得严。”刘管事凑近她耳边,“那批货……动不得。”
她故作惊讶:“莫非是官货?”
刘管事醉眼朦胧地竖起手指:“暗号是‘河神祭品’,接货人要验三遍封条。老弟可别往外说……”
窗外传来梆子声,刘管事突然惊醒。他猛地站起身,酒醒了大半:“宋老板,今日就谈到这儿吧。”
姜岁晚起身告辞,在门口状似无意地掉落钱袋。弯腰时瞥见里间堆放的木箱,箱角赫然刻着兵部烙印。
深夜的货仓区寂静无人。她避开巡逻的帮众,按照刘管事醉话中透露的路线摸向三号仓。两个暗卫守在转角处望风。
“河神祭品。”她对守仓人低语。
守仓人提灯照了照她,验过三遍封条后打开仓门。里面堆满贴着兵部封条的银箱,最里侧几个箱子却盖着油布。她掀开油布一角,熟悉的年氏族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果然在这里。”她喃喃自语。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她侧身躲过飞来的短箭,七八个黑衣人从阴影中跃出。暗卫从门外冲入,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混战中她退至货箱旁,袖口被飞刀划破。胤禛给的令牌哐当落地,滚到黑衣人首领脚边。
首领拾起令牌,就着月光看清上面雍亲王府的印记。他脸色骤变,抬手制止手下进攻。
“王府的人?”他声音沙哑。
姜岁晚趁机甩出迷烟。白色烟雾瞬间弥漫货仓,她听见首领急促的指令:“别让她跑了!”
她撞开侧窗跃入运河。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她奋力游向对岸。回头望去,货仓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爬上岸时,她发现袖袋里多了个硬物。摸出来一看,是半块刻着漕帮标记的木符。
两个暗卫随后赶到,其中一人手臂带伤:“格格,对方人数太多,货仓起火了。”
她握紧木符:“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往临清分舵方向。但奇怪的是,他们明明能追上格格,却突然撤走了。”
姜岁晚想起首领看见令牌时的反应。黑衣人显然知道令牌来历,甚至可能认得她身份。
回到临时落脚的小院,她换下湿衣。苏培盛安排的接应人早已等在屋内,见状急忙递上姜汤。
“漕帮码头戒严了。”接应人汇报,“听说有奸细混入,刘管事已经被控制起来。”
她取出那半块木符:“认识这个吗?”
接应人仔细端详:“漕帮长老的信物,能调动分舵船只。怎么在格格这里?”
“黑衣人留下的。”她摩挲着木符边缘,“他们故意放我走。”
窗外传来马蹄声,暗卫闪身进门:“格格,王府来消息了。”
胤禛的亲笔信只有短短一行:“速归,年氏病重。”
她捏着信纸沉思。年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她发现军饷时病重。这病来得太巧。
接应人收拾着湿衣突然低呼:“格格,您袖子里有东西。”
从湿透的袖袋里取出一张字条,墨迹已被河水晕开,勉强能认出“子时”“旧码头”几个字。
“黑衣人塞的。”她想起混战中有人撞过她袖袋。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子时的旧码头荒废多年。她让暗卫埋伏在周围,独自站在破败的栈桥上。河水拍打着木桩,远处漕帮码头的灯火明明灭灭。
戴着斗笠的人影从船篷里钻出,掀开斗笠露出熟悉的脸。
苏培盛将油灯举高些:“格格受惊了。”
“苏公公?”她愣住,“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爷不放心,让奴才暗中接应。”苏培盛递过干爽的披风,“年侧福晋确实病了,但病得蹊跷。太医说是中毒。”
她系披风的手顿了顿:“中毒?”
“王爷请格格即刻回府。”苏培盛压低声音,“年将军今日闯宫,指控王爷扣押军饷。”
她想起货仓里那些银箱:“军饷明明在漕帮手里。”
“这就是问题所在。”苏培盛苦笑,“今早漕帮报官,说王府派人强闯货仓,纵火烧毁朝廷军饷。”
她握紧栏杆。原来这是个连环套。有人故意引她发现军饷,再嫁祸王府销毁证据。
回府的马车颠簸行进。她掀开车帘,看见运河上漂浮着烧焦的木板。那些贴封条的银箱,此刻大概已沉入河底。
胤禛在书房等她。烛光下他眼下带着青黑,案上堆着兵部文书。
“漕帮倒打一耙。”他推开一份状纸,“他们声称王府为掩盖贪墨军饷之事,派人纵火。”
她取出那半块木符放在案上:“黑衣人故意放我走,还留下这个。”
胤禛拿起木符细看:“漕帮长老的信物。他们想坐实王府与漕帮勾结的罪名。”
苏培盛匆匆进门:“王爷,八爷递话过来,说愿意出面调解。”
“不必。”胤禛冷笑,“他等的就是这个。”
姜岁晚突然想起件事:“那半枚玉佩呢?”
苏培盛从怀里取出锦盒。玉佩静静躺在绒布上,断口处的污迹在烛光下愈发明显。
她拿起玉佩对着灯光转动。某个角度下,隐约可见断口处嵌着极细的金丝。
“这不是年家的玉佩。”她轻声说。
胤禛接过玉佩仔细查看。金丝在断口处形成古怪的纹路,像是某种标记。
苏培盛凑近看了片刻,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宫里的手艺。”
窗外响起更鼓声。胤禛握紧玉佩,指节泛白。
“备轿。”他起身,“进宫。”
姜岁晚追到门口:“现在进宫?”
胤禛在廊下回头,夜色在他眼中凝成寒冰。
“求证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