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那句“亲自踏平她的战场”,如同在指挥中心这片紧绷的鼓面上落下的一记重锤,余音久久不散。那声音里蕴含的决绝与信任,让槐柏韵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反对都堵在了喉咙里,也让视频另一端的凌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不是冲动的附和,而是一个顶级掠食者在评估了所有风险后,对自己最信任的伙伴所下的最沉重的赌注。
“你们都疯了。”许久,凌风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疲惫与无奈。“你们知道伪造一个能骗过‘摇篮’安保体系的身份有多难吗?那里的背景审查,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情报机构都要严格!别说是‘世界顶尖的艺术心理学专家’,就算是一个真正的诺贝尔奖得主,他们也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把你祖上十八代的所有秘密都挖得干干净净!”
“伪装成一个公众人物,是最低级的做法。”凌风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槐稚秀那刚刚燃起的雄心之上,“任何一个有公开履历的名人,都意味着有无数条可以被追溯和验证的线索。只要‘组织’愿意,他们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联系到那个‘专家’所有的同事、学生,甚至是他的小学老师。这种伪装,连第一道安保门都过不去。”
凌风的话,残酷却真实。他彻底否定了槐稚秀最初那个略显天真的想法。
指挥中心的气氛再次陷入了冰点。如果连最关键的第一步“潜入”都无法实现,那之后所有的计划都只是空中楼阁。
槐稚秀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她高估了这件事的可行性,也低估了敌人的可怕。
然而,顾念却依旧平静。
他松开了怀里的槐稚秀,缓缓地走到战术板前,拿起了一支黑色的记号笔。
“你说得对。”他看着视频里的凌风,声音沉稳,“我们不能创造一个‘存在’的身份。因为任何‘存在’,都意味着可以被证伪。”
“所以,”他的笔在战术板上一块空白的区域,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圆圈,“我们要为她创造一个‘本该存在,却又恰好消失了’的身份。”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凌风,我需要你动用你所有的能量去寻找一个人。”顾念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非人的,绝对理性的光芒,“一个真正的在艺术心理学领域有着极高天赋,但又极其孤僻不被主流学界所知的‘边缘天才’。这个人必须背景干净,没有任何与各国情报机构的瓜葛。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必须是一个活不长的人。”
凌风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顾念那疯狂而可怕的计划。
“你是想……取而代之?”
“不是取而代之。”顾念摇了摇头,“是‘继承’。”
“‘组织’长老会虽然行事古板,但他们对真正的‘天才’,有着一种近乎于偏执的渴求。这是他们维持自身‘进化’的根基。‘摇篮’计划,本身就是为此而存在的。”顾念的思路变得无比清晰,“如果我们能找到这样一个,即将因为绝症或意外而‘消失’的天才,然后在他‘消失’的瞬间,让秀秀以一种最合理的方式,‘继承’他的研究成果,甚至是他未完成的遗愿……”
“那么,在‘组织’的数据库里,这个天才就不是‘死亡’了,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去。而秀秀就将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解读他那些宝贵研究成果的‘活钥匙’。”
“你说,面对这样一把,能打开全新宝库的‘钥匙’,‘摇篮’实验室的那些研究狂人,是会选择将她拒之门外,进行繁琐的背景审查?还是会……迫不及待地,将她‘请’进去,让她成为他们伟大实验的一部分?”
顾念的话说完,整个指挥中心落针可闻。
槐柏韵和陈博都被这个计划的狠辣与精妙,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伪装了。这是一场,针对“组织”那套僵化的“人才吸纳机制”的,顶级的心理侧写与反向利用。
“疯子……”凌风在那头喃喃自语,但他的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兴奋的光芒,“你这个计划……简直就是个艺术品。”
“但是,这太难了。”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要去哪里找这么一个,条件如此完美的‘倒霉蛋’?这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不难。”这一次开口的是槐稚秀。
她缓缓地走到了顾念的身边,脸上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早已停产的,限量版的录音笔。
“这是我妈妈的遗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无比的坚定,“她生前有一个非常要好的笔友。一个同样在艺术心理学领域,有着惊人天赋,却因为患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而选择隐居在苏格兰高地的一个古堡里的怪才。”
“他们从未见过面,十几年来,一直通过最原始的书信,和这种录音笔来交流彼此的研究心得。我妈妈曾经说过,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真正听懂她灵魂声音的人。”
“在我妈妈去世后,他还给我寄过一封信。信里说,他检测出了脑部的肿瘤,生命可能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将他那些,关于‘音乐与潜意识图像转换’的研究继续下去。”
“而他,”槐稚秀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即将成为她新身份的名字,“他的名字,叫——”
“——阿德里安·格雷。”
……
计划,就这样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确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成了顾念和槐稚秀之间,一场最特别的也是最沉重的“诀别”。
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于温存与缱绻。
顾念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最严厉,最冷酷的教官。他将那间健身室改造成了一个模拟的“审讯室”。
他会用“组织”最残酷的审讯技巧去一遍又一遍地考验槐稚秀的心理防线。
他会用最尖锐的问题,去攻击她记忆中最脆弱的环节。
“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阿兰·格雷。”
“你的母亲死于什么?”
“……苏格兰的一场车祸。”
“你最擅长的研究领域是什么?”
“……利用次声波共振,诱导深度梦境,并进行潜意识图像的实体化描绘。”
槐稚秀一次又一次地,回答着这些属于另一个人的冰冷的人生。
每一次回答都像是在将她自己的人生一点点地剥离。
而当她偶尔因为疲惫,而出现一丝一毫的破绽时,顾念会毫不留情地用最残酷的语言去打击她。
“你的眼神在闪躲!你在撒谎!”
“你的心跳加速了!你在害怕!”
“记住!从你踏进那个地方开始,你就不再是槐稚秀!你是阿德里安·格雷!一个孤僻、骄傲、除了自己的研究之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感情的天才!你的眼泪,你的软弱,只会让你和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每一次他吼出这些话时,他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疼痛。
他正在亲手,将他最爱的那朵纯洁的雪莲变成一朵开在悬崖之上带着剧毒的荆棘之花。
槐稚秀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她会默默地擦干眼泪,然后用更加坚定更加冰冷的眼神,去迎接他下一次拷问。
她知道他有多痛。
她也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活下去的路。
而当夜晚降临,当这场残酷的“角色扮演”结束之后。
顾念又会变回那个,笨拙而温柔的恋人。
他会亲自为她端来一杯热好的牛奶。
他会用他那布满了厚茧的粗糙的手,为她轻轻地按摩着因为高度紧张而变得僵硬的肩膀。
他们会依偎在壁炉前,谁也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和彼此的心跳声。
仿佛要用这短暂的,却又无比珍贵的温存,来治愈彼此在白天留下的满身的伤痕。
终于,出发的日子到了。
凌风那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他动用了他所有的能量,将阿德里安·格雷“病逝”的消息,和他那份充满了诱惑力的“未完成的研究报告”,通过一个最巧妙的渠道,递到了“长老会”的面前。
而槐稚秀,也将换上她全新的身份,踏上那条通往地狱的献祭之路。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顾念将那本被槐稚秀重新上色了的“童年画册”,和那把黑檀木梳都郑重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带着它们。”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当你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看看它们。”
“它们会提醒你,你是谁。也会提醒你,在遥远的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槐稚秀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不舍与担忧的血红的眼睛。
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哭泣或告白。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为他理了理那微乱的衣领。
然后她踮起脚尖。
在他那冰冷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如同荆棘鸟般,充满了悲壮与决绝的深吻。
“我向你保证。”
她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于誓言的清晰的声音说道。
“我会带着妹妹,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