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那天,天空飘着细雨,不大,却带着沁骨的寒意。
陈志强被法警押着走进法庭,铁链在地面拖出沉闷的声响。他抬眼望去,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记者和陌生人。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有老王坐在第一排,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缺胳膊的布娃娃,眼神沉沉地望着他。
被告席上,他和小雅隔了一段距离。小雅穿着囚服,头发枯黄,早已没了往日的光鲜,脸上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庭审开始了。
检察官站在公诉席上,声音清晰而冷静,一字一句地陈述着案情。从他如何与小雅勾搭成奸,到如何预谋杀害妻儿,如何购买迷药,如何在火灾当晚布置现场,再到事后如何伪造深情人设、转移财产……每一个细节都被掰开揉碎,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大屏幕上播放着现场照片,被烧毁的房屋残骸,鉴定报告上冰冷的文字,还有他和小雅的通话记录、转账凭证……铁证如山,容不得半点辩驳。
“被告人陈志强,你对公诉机关指控的故意杀人罪、纵火罪、诈骗罪,是否认罪?”法官敲了敲法槌,声音威严。
陈志强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看向旁听席,老王的目光像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仿佛能透过那目光,看到林晚星和孩子们站在后面,安安咬着唇,念念瘪着嘴,而林晚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荒芜。
“我……认罪。”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三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旁边的小雅却突然尖叫起来:“我不认罪!是他逼我的!是他威胁我!我只是被他蛊惑了!”她挣扎着想要扑过来,被法警死死按住,“陈志强你这个混蛋!你害了我!你不得好死!”
陈志强闭上眼,懒得再看她。事到如今,推卸责任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律师按照事先准备的辩护词,试图从“初犯”“认罪态度良好”等角度为他争取从轻判决,可每一句话都显得苍白无力。面对如此恶劣的罪行,任何辩解都像是对逝者的亵渎。
受害者家属陈述环节,没有人站起来。林晚星的父母早已过世,他自己也孑然一身,那三条被他亲手终结的生命,到了最后,连一个为他们说话的亲人都没有。
法庭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就在这时,老王慢慢站了起来。他不是家属,按规定不能发言,但他还是固执地举起了手。
“法官同志,我能说几句吗?就几句,替晚星他们娘仨说的。”
法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老王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认识陈志强和林晚星十年了。那时候他们刚结婚,住我隔壁巷子,穷得叮当响,可晚星脸上总带着笑。她对人好,街坊邻居谁有困难,她都乐意帮把手。她跟我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孩子长大,看着陈志强平平安安……”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以前街坊邻居一起拍的,照片上的林晚星抱着念念,牵着安安,站在陈志强身边,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陈志强那时穿着旧夹克,搂着她的肩膀,眼里也带着踏实的笑意。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唯一一张全家福,”老王把照片举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现在呢?孩子没了,晚星没了,就因为他陈志强贪钱,贪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他把好好一个家烧了,把人心都烧没了!”
“他欠晚星的,欠孩子的,不是一句‘认罪’就能还清的!”老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他得还!用命来还!”
最后那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志强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老王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林晚星,正对着他笑,那笑容干净又温暖,像极了他们刚认识时,他在菜市场门口等她,她从人群里跑过来,对他扬起的那抹笑。
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庭审结束了。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被押回看守所的路上,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一起滑进嘴里,又苦又涩。
他知道自己会被判什么刑。故意杀人,纵火,数罪并罚,等待他的,大概率是死刑。
以前他怕死,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死亡或许是最好的解脱。至少,可以去那个世界,面对林晚星和孩子们。
哪怕他们永远不会原谅他。
回到牢房,他把自己蜷缩在角落,抱着那个缺胳膊的布娃娃。布娃娃的布料被泪水打湿,沉甸甸的。
他开始说话,对着布娃娃,也对着空气,像个疯子。
“晚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安安,爸爸对不起你,没能陪你长大……”
“念念,你的布娃娃,爸爸给你找回来了……”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雨还在下,敲打着铁窗,发出单调的声响。那声音里,仿佛藏着林晚星在厨房做饭的动静,藏着孩子们的嬉笑声,藏着那些被他亲手埋葬的、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几天后,判决书下来了。
被告人陈志强,犯故意杀人罪、纵火罪、诈骗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被告人小雅,犯故意杀人罪、纵火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听到判决的那一刻,陈志强异常平静。他甚至对着法官微微鞠了一躬,像是在感谢这份迟来的公正。
小雅则瘫倒在被告席上,发出绝望的哭喊,声音尖利,却再也无人理会。
行刑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看守给了他一支笔和一张纸,让他写下遗言。
他握着笔,手抖得厉害。想写的话太多,千头万绪,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对不起?太轻了。
我爱你们?太假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写,只是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和那个布娃娃放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法警来带他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铁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极了林晚星下葬那天的天气。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清晨,他和林晚星一起去批发市场进货,天还没亮,他们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的手被他紧紧攥着,暖烘烘的。
“志强,等会儿买两屉包子吧,肉的。”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羽毛一样轻。
“好,给你买两屉,管够。”他笑着回答。
那时的风,好像也是冷的,可心里却是暖的。
而现在,风依旧冷,心里却只剩下一片灰烬。
他被押着走出牢房,脚步很稳。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角落,布娃娃静静地躺在那里,缺了的胳膊指向窗外,像是在指着某个他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或许,这样也好。
至少,他终于要去面对她们了。
在另一个世界,无论等待他的是原谅,还是永恒的惩罚,都是他应得的。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地上,却再也暖不透那片早已凉透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