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
温阮的葬礼,是他一个人操办的。没有通知太多人,只有她几个远房的亲戚,和她生前最好的几个同事。他们看他的眼神,带着同情,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
他像个木偶,麻木地完成着所有流程,鞠躬,道谢,在火化单上签字。当工作人员将那个小小的骨灰盒递到他手里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温阮是真的离开了。
那个曾经会跑会跳,会哭会笑,会抱着他撒娇的女孩,最后只剩下这么一捧冰冷的骨灰。
他把她的骨灰带回了家,那个他们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他没有把它放在冰冷的柜子里,而是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就在那盏星星灯旁边。
他说:“阮阮,我们回家了。”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没有回应。
从那天起,顾言就像被抽走了灵魂。他不再去公司,把自己关在家里,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沈瑶打过几次电话,发来无数条信息,他全都无视了,最后干脆换了手机号。
这个世界上,除了温阮,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开始像温阮一样生活。
早上醒来,他会走到厨房,笨拙地学着煮小米粥。以前都是温阮煮给他喝,她煮的粥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米香。他煮的粥要么太稠,要么太稀,有时还会糊锅底,难以下咽。可他还是每天都煮,一边煮,一边想象着温阮站在他身边,笑着教他该放多少水,该用多大的火。
“阮阮,你看,我好像有点会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厨房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期待。
没有回应。
他走到阳台,给那些蔫掉的多肉浇水。他查了很多资料,学着怎么晒太阳,怎么施肥。看着那些原本垂着的叶片慢慢舒展开来,他会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阮阮,你看,它们活过来了。”他指着多肉,轻声说。
还是没有回应。
晚上,他会打开那盏星星灯,躺在床上,抱着温阮曾经盖过的被子。被子上还残留着她淡淡的味道,那是他唯一的慰藉。他会拿出她的手机,一遍遍地翻看里面的照片和聊天记录,看着看着,眼泪就会无声地滑落。
他总觉得,温阮没有走。
她只是在跟他赌气,像以前每次吵架一样,躲起来了,只要他好好道歉,她就会笑着跑出来,扑进他怀里,说:“阿言,我原谅你了。”
所以他每天都在道歉。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道歉,对着她的骨灰盒道歉,对着那些多肉道歉,对着星星灯道歉。
“阮阮,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狠话。”
“阮阮,对不起,我不该赶你走。”
“阮阮,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阮阮,对不起……我爱你。”
最后那句“我爱你”,他说得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绝望。以前他总吝啬说这三个字,觉得放在心里就好,现在才知道,有些话不说出口,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有一天,他在整理温阮的遗物时,从她的书里掉出了一张纸条。
那是一张电影票的存根,正是他们昨天约好去看的那部电影,下午三点的场次。票根的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希望阿言永远开心,永远爱我。”
顾言拿着那张小小的票根,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他仿佛能看到温阮买票时,小心翼翼地把票根夹在书里,写下这句话时,眼里的憧憬和期待。
而他,却让她的希望落了空。
他把票根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直到粗糙的纸边划破了掌心,渗出血珠,他才感觉到一丝疼痛。可这点疼痛,怎么比得上心里那剜心剔骨的疼?
“阮阮,对不起……”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像破碎的玻璃,扎得人心头发紧。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言像个活在回忆里的幽灵。他不剪头发,不刮胡子,穿着温阮给他买的衣服,整日整日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温阮的照片发呆。
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温阮的护肤品还摆在梳妆台上,她的书还放在书架上,她织了一半的围巾还放在沙发的角落里……
他甚至每天都会做两个人的饭,尽管他一口也吃不下。他会把温阮喜欢的菜夹到她的碗里,对着空座位说:“阮阮,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有一次,他做了温阮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那是他第一次做,凭着记忆里温阮的步骤,一步一步地来。当排骨端上桌时,他看着那熟悉的色泽,突然就崩溃了。
以前每次做糖醋排骨,温阮都会抢着尝第一口,然后眯着眼睛说:“阿言,你做的最好吃了。”
现在,排骨还在,可那个抢着尝的人,却不在了。
他把整盘排骨都倒进了垃圾桶,然后蹲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他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他会听到温阮在厨房唱歌,那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歌,旋律轻快,带着她独有的温柔。他猛地冲过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厨房,和冰冷的灶台。
有时,他会感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他,那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欣喜地转过身,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和自己映在墙上的孤单影子。
有时,他会在梦里见到她。梦里的温阮还是笑着的样子,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白色连衣裙,站在阳光下,对他伸出手:“阿言,过来呀。”他拼命地跑过去,可无论怎么跑,都离她越来越远,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光芒里。
每次从梦里醒来,他都会浑身冷汗,心脏狂跳,然后抱着温阮的被子,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思念。
这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温阮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一脸灿烂,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阮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他轻声问,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口一疼。
“阮阮,我好想你……”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你回来好不好?哪怕只是让我再看你一眼,哪怕只是让我再听你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温阮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顾言愣了一下,以为是幻觉。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微信消息,是温阮的一个同事发来的:“阮阮,你之前托我帮你打听的那个设计师,我帮你问到了,下周有空,你要不要一起去见一面?”
顾言的心脏猛地一缩。
设计师?
他想起来了。温阮前段时间说,她想给他们的家重新设计一下,在阳台上做一个小小的花架,再在客厅里放一个书架,她说要把这里打造成他们永远的家。
原来,她一直都在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而他,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顾言拿着手机,手指颤抖着,想回复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他仿佛能看到温阮得知这个消息时,开心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她一定会跑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兴奋地说:“阿言,我们的家要有花架和书架啦!”
可现在,再也不会有了。
他把手机放回桌上,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他捂住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时间好像真的凝固了。
凝固在温阮离开的那一刻,凝固在他说分手的那一刻,凝固在他永远失去她的那一刻。
而他,就被困在这凝固的时间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悔恨和思念的凌迟,永远没有解脱的那一天。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洒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洒在那个小小的骨灰盒上。星星灯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像一双悲伤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被痛苦吞噬的男人。
“阮阮……”顾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绝望,“我错了……真的错了……”
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