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龄伏诛的风波渐息,陆小凤在薛冰处碰壁,花满楼亦归了百花楼。
烟波小筑重归清寂。沈浪难得闲散,独自踱在江南湿漉的石板街上。
暮色四合,华灯初起。
雨后空气混着泥土草木的清冽与市井烟火。
沈浪青衫微湿,神情慵懒,似与繁华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于其中。
“糖炒栗子!刚出锅的热乎糖炒栗子哟——”
一个苍老沙哑的叫卖声,突兀地穿透街角喧嚣。
一个佝偻老妪,守着炭炉铁锅。栗子油亮焦黄,甜香诱人。她裹着打补丁的粗布棉袄,颤巍巍翻动铁铲,一副生计艰难模样。
沈浪脚步一顿。目光如无形的探针,精准落在那老妪身上。
他未走近,嘴角轻笑:
“栗子炒得香。可惜……公孙大娘,委屈了这身行头。”
铁铲猛地一顿!
老妪浑浊的眼瞬间清明,射出毒蛇般冰冷锐利的光芒,死死盯住沈浪。
“阁下是谁?认错人了!”
沈浪轻笑,缓步上前,距摊三步停下。无视那浓烈杀意,目光挑剔地扫过她脸、手、身形。
沈浪自射雕得姑苏传承和小李飞刀王怜花技艺,论易容术天下无人可比。只见他点评道。
“易容术形神兼备,九分形似,神态惟妙惟肖。”他慢悠悠道,“可惜,在我眼中,尚有三处破绽。”
公孙大娘瞳孔微缩:“哦?哪三处?”
“其一,呼吸。”沈浪伸出一指,“老妪气血衰败,气息浑浊带痰。你的呼吸绵长平稳,内息流转的韵律,是高手吐纳,掩不住。”
“其二,手腕。”他指向她握铲的手,“老妪关节粗大,动作僵硬。你的手腕圆润灵活,发力流畅,是常年练剑的柔韧力量。这双手,杀过不少人吧?”
“其三……”目光落在她双脚,“步态。你佝偻蹒跚,看似沉重。但落脚重心转换轻灵迅捷,尤其方才警惕时,足尖微点,是发力腾挪之兆。
真正被生活压垮的老婆子,走路拖脚,重心沉坠,不会如此之‘轻’。”
沈浪每说一处,公孙大娘眼神便冷一分,杀意浓一分。
话音落尽,她脸上老态尽褪,只剩冰冷审视与深深忌惮。
“阁下好眼力!”声音彻底冰寒,“江湖能一眼看穿我者,屈指可数!你究竟是谁?又是如何知道‘红鞋子’?如何知道公孙大娘?为何接近八妹(薛冰)?”
沈浪负手,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我的问题,你先答。
那些被你毒栗毒死、杀死、以‘熊姥姥’‘女蜂子’之名所杀路人……当真随机?当真只因……你心情不好?”
公孙大娘眼中掠过扭曲快意与残忍,微扬下巴,睥睨如视蝼蚁:
“是又如何?蝼蚁之辈,活着浪费米粮。我心情烦闷,杀几个取乐,有何不可?看他们惊恐痛苦哀嚎……滋味妙极。尤其那些自以为是男人……”
“好!”沈浪突然抚掌,连道三声“好”,脸上却无笑意,唯余冰封漠然,眼神利如刀锋,“纯畜牲,难怪隔壁那哥们第一章就让你下线!取死有道!杀人取乐?视人命如草芥?公孙兰,你这‘心情’,今日到头了。”
“江湖传言,你的‘公孙剑舞’精妙绝伦,剑光起处如九天玄女散花,不弱叶孤城天外飞仙。”
沈浪语带挑衅,“可惜,我沈浪不信。今日便让我看看,你这以人命取乐的剑舞,值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狂妄!”公孙大娘厉叱,眼中杀机暴涨!探查之心已无谓,唯有用血洗刷此等轻蔑!
“呛啷——!”
一声龙吟,一道炫目七彩光华自破旧棉袄下骤亮!
剑光如虹!不,比虹更绚!刹那间,无数七彩匹练爆发,剑气纵横,织成美轮美奂却杀机凛冽的光网!
空气撕裂,厉啸刺耳!铁锅中栗子被剑气搅得漫天飞溅!
公孙剑舞!
剑光如潮,瞬间吞没沈浪身影!剑影繁复至极,虚虚实实,快慢相间,时而蝶舞花间,轻盈曼妙;时而毒蛇吐信,刁钻狠辣;时而狂风骤雨,沛然莫御!华美惑神,杀机穿金!
行人早已魂飞魄散,尖叫奔逃。
沈浪身处风暴中心,身形却如鬼魅飘忽。只在密不透风的绚烂剑网中,或侧身,或滑步,或微偏头,或屈指轻弹。
“叮!”“叮!”“叮!”
金铁交鸣,密集如雨!
沈浪指尖、掌缘、衣袖,每每千钧一发之际,精准拂开、点偏、震开那致命七彩剑锋!
动作随意却含玄奥韵律,妙至毫巅,总打在剑势节点或力道最弱处。
任你剑光如花雨,我自闲庭信步。
数十招转瞬过!
公孙大娘越打越心惊!
剑舞催至极致,光华照亮半街,却如挥剑入深涡!所有力量、变化、杀意,皆被那轻描淡写化解吞噬!对方衣角未损!
无力与恐惧,如毒蛇噬心。
“就这?”沈浪极度失望厌倦之声,如惊雷炸响剑光之中,“繁花似锦,徒有其表。惑心幻术多过杀人真意!华而不实,破绽百出!较之白云城主,差之千里!”
话音落!
沈浪动!
动如雷霆!
身影原地模糊、拉长,残影道道!
速度飙升,肉眼难及!比公孙大娘那引以为傲的剑速,快了何止数倍?!
辟邪身法,九阴九阳,全力发动!
公孙大娘只觉眼前一花!
引以为傲的剑网,在这绝对速度前,脆如薄纸!
变招?格挡?后退?念头方起!
一点寒芒,已在她咽喉前一寸处骤然亮起!
夺情剑出鞘半寸,锋芒凝练!
“噗嗤!”
轻响微不可闻。
漫天七彩剑光如泡影消散。
公孙大娘僵立原地,挥剑姿态凝固。手中七彩古剑“嗡”然坠地。她瞪大美眸,充满极致惊骇、茫然与难以置信。
一道细细红线,在她白皙颈上浮现、扩大。
“呃……”喉间轻响。
鲜血如压抑的喷泉,猛地自细线中喷射!
“砰!”
艳丽诡秘的身躯,如抽去所有骨头,重重砸在冰冷青石上。
鲜血迅速漫开,染红散落一地犹带温热的糖炒栗子。
沈浪身影已在她身后三步外站定。夺情剑不知何时已归鞘,仿佛从未出过。他未看地上尸身,只淡淡道:
“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月、孤高似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自不远处传来:
“好快的剑。沈兄,你的剑道……果真寂寞如雪。”
沈浪缓缓抬头。
飞檐之上,一人白衣如雪,负手而立。月光洒落,勾勒挺拔如松、孤峭如峰的身影。
白云城主——叶孤城。
他的目光,越过下方狼藉街面,越过尚在淌血的尸身,最终落在沈浪身上。
那眼神中,有对绝世剑法的欣赏,更有一份……灼灼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