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檐角的水珠一串串砸在石阶上。青霜把密信交到谢昭宁手里时，手指冻得发白。谢昭宁看完，没说话，只是转身走进书房。萧景珩靠在门边，肩上的伤还没好利落，走路时微微偏着身子。
“名单定了。”他说。
她点头，“今晚就办。”
天黑前，镇北王府后院的小厅点起了灯。没有大摆宴席，只摆了六桌。来的都是这些日子暗中支持他们的人——有兵部的老将，有户科给事中，还有几个平日不显山露水的京营校尉。他们进门时彼此不多看一眼，坐下也不先开口，气氛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谢昭宁坐在萧景珩下手的位置，面前放着那张桐木琴。她没穿正红，也没戴金饰，只一身素色广袖裙，发间一支青玉簪。指尖抚过琴弦，声音很轻，像是试音。
第一个开口的是个老将，姓赵，曾在北境跟过萧景珩三年。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王爷掌兵，我们信。可这城里头的事，千丝万缕，真能拧成一股劲？”
没人接话。
谢昭宁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羽声起，低而稳。她闭眼，心神沉入《心音谱》的节奏里。琴音无形扩散，像水波一样掠过每个人的胸口。她听见了心跳，听见了呼吸的起伏。
赵将军说的是真心话，他担心的不是立场，是执行力。
另一个文官，左手下意识地摩挲袖口，情绪波动在“征调”响起时突然加快。他对权力更替有兴趣，但还没决定站哪边。
还有一人，在谢昭宁抬眼看过去时立刻低头喝茶，心跳却慢了下来——这是刻意压制反应的人。
她睁开眼，看向萧景珩。两人对视一秒，他明白了。
萧景珩起身，声音不高：“今晚请诸位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咱们得活下来。”
厅里静了一瞬。
“皇后不会停手。周婉柔敢送毒，说明她们已经动手了。接下来是什么，谁都猜得到。”他顿了顿，“我不想再被动应招。从今天起，我们要有自己的章法。”
有人低声问：“怎么个章法？”
萧景珩走到墙边，掀开帘子。一幅新绘的京城布防图挂在墙上。他指着几处要点：“城南粮仓归李参军管，城西九门由赵将军轮值，宫墙内道有沈学士的人接应。一旦出事，烽火铃响三声，各部按预案行动。”
他又说：“令出三处——我统外军，沈学士联内臣，谢小姐执枢机。违令者，视同叛逆。”
这话一出，厅里终于有了动静。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皱眉思索，那个摩挲袖口的文官脸色变了变。
谢昭宁这时才开口：“诸位的心意，我已尽知。”
众人一愣。
她没解释，只将十指搭上琴弦。一段短调流出，清冷如夜风。那旋律并不熟悉，可听在耳中，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赵将军猛地抬头。
因为他听出来了——那是他刚才坐下时，心跳的节奏。
不止是他。那个摩挲袖口的文官也僵住了。他记得自己进门时脚步略快，而那段琴音，正是按他当时的步频与呼吸编成的。
谢昭宁弹完最后一个音，抬眼环视众人：“我不需要你们立誓，也不需要你们当场表态。但我希望你们明白，今天我们坐在这里，不是为了谁的权势，是为了保住这座城，保住我们想护住的人。”
她说完，没人说话。
可气氛变了。之前的试探、犹豫、观望，像被风吹散的雾，一点点退去。
赵将军放下茶碗，站起身：“末将愿遵号令。”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人直接抱拳行礼，有人默默在盟约上按下指印。那份盟约没有写名字，只有编号和签印位置，一式三份，分别由萧景珩、谢昭宁和沈墨白保管。
签完字的人陆续离开。走之前，没人多问一句，也没人回头张望。但他们出门的脚步比来时快，肩背也挺得更直。
最后只剩谢昭宁和萧景珩站在厅门口。
青霜从旁边过来，低声说：“赵将军临走问我……小姐是不是真能听人心。”
谢昭宁没答话，只看向萧景珩。
他说：“他们需要的不是神迹，而是胜算。”
她点头，“所以你要让他们相信，跟我们走，能活。”
风从庭院吹进来，带着湿气。她站在廊下，衣袖被吹得轻轻晃动。远处最后一辆马车驶出院门，蹄声渐远。
她转身往书房走，“明日开始，轮值守讯。”
萧景珩跟在后面。他看见她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铁匣，把盟约副本一页页检查。她的手指一一划过那些签印，确认无误后才合上盖子。
烛光映在她脸上，很安静。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进去。夜很深了，雨也停了。院中积水映着天光，像一块碎了的镜面。
他知道，从今晚起，他们不再是孤军。
谢昭宁把铁匣锁进柜中，转身走向窗边。外面黑着，可她知道，有些人已经醒了，有些人正在路上。
她摸了摸琴弦。
明天会有新的消息传来，也会有新的任务要分派。她不能再等别人布局，她得自己定节奏。
她刚要吹灭蜡烛，忽然听见院外有轻微响动。
不是脚步声，是布料擦过墙角的声音。
她停下动作，手指贴在琴弦上。
外面那人没动，像是在等什么。
谢昭宁缓缓拉开窗缝。
月光斜照下来，照见墙根下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穿着普通仆役的衣服，手里攥着一张纸条，头低着，肩膀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