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谢昭宁的手指已搭上琴弦。她没有再看那张残破的工部图纸,只是轻轻拨动一声单音。这一声不高,却让她眉头微皱。
城中情绪不对。
她闭眼凝神,《心音谱》悄然启动。百步之内,人群心跳、呼吸、思绪波动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愤怒里藏着人为引导的节奏,恐惧被刻意放大,尤其在东市与南坊交界处,几股情绪波纹呈现出规律性的震颤——那是音控蛊术的痕迹。
有人在用声音操控百姓。
她立刻提笔写信:“火非民怒,乃人为煽。恐有更大图谋。”墨迹未干,便交给青霜送往镇北王府。
与此同时,宫中凤栖阁深处,楚皇后端坐于九尾凤冠之下。翡翠如意敲在青铜镜阵边缘,发出低沉嗡鸣。一面铜镜缓缓移开,露出暗格中的密信匣。她打开匣子,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纸,指尖抚过上面独孤漠亲笔写下的血誓。
“你我共罪,生死同途。”
她冷笑一声,将信纸收入袖中。
片刻后,黑袍人影从偏殿走入,斗篷遮面,唯有喉间铃铛轻响。独孤漠跪地行礼,声音沙哑:“娘娘召见,可是因慈恩寺之事?”
“不是为你,难道是为祭祖?”皇后冷冷开口,“萧景珩和谢昭宁要进寺查地库,你竟毫无动作?”
“属下已在城外布防,只等他们出城……”
“等?”她猛地站起,“你还想等?前日联盟结成,昨夜监听之人被擒,今日百姓又因火灾骚乱——你以为这是巧合?萧景珩步步紧逼,谢昭宁琴音惑众,朝中老臣已有动摇!若再不施压,我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独孤漠低头不语。
皇后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退?可以。但你要想清楚——这封血誓一旦公之于众,你不仅是前朝余孽,更是勾结皇后的叛国贼。你觉得皇帝会留你全尸吗?”
他身体一僵。
“去吧。”她转身坐下,“今夜就动手。派死士混入市井,在东市、南坊同时纵火,散布谣言——就说镇北王勾结前朝遗党,要在三日内炸毁京城。让百姓恨他,怕他,不敢再信他。”
“若谢昭宁再以琴音安抚民心……”
“那就让她救。”皇后嘴角扬起,“救得越多,耗得越狠。她的琴能稳一时,压不住千人怒火。只要混乱够大,人心一乱,萧景珩就不敢轻易离城。就算他敢走,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回不来。”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金令:“我已经联络‘血河寨’杀手,三日后在城西官道设伏。届时他们必经慈恩寺,路线早已可预判。你只需配合制造混乱,拖住他们的脚步,让杀手有机可乘。”
独孤漠缓缓抬头:“若他们改道?”
“他们会去。”皇后冷笑,“谢昭宁一定要查鸣心台,萧景珩也不会退缩。越是危险,他们越会觉得那是突破口。这就是人的执念。”
她挥袖起身:“去吧。记住,我不需要结果完美,只需要他们倒在半路上。”
黑袍人退出寝宫,身影没入夜色。皇后独自站在镜阵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扭曲了一瞬。
她掐住掌心,指甲陷进皮肉。
不能再输了。
另一边,镇北王府议事厅内,萧景珩正翻阅线报。玄影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血河寨三名杀手已于昨夜入城,藏身西巷旧货铺。目标明确:谢姑娘与王爷。”
厅中将领皆神色凝重。
萧景珩看完信纸,随手丢入烛火。火焰腾起,映亮他右眼角的淡疤。
“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慈恩寺?”
“有人泄密。”玄影道,“或是推测得出。近来您与谢姑娘频繁接触旧臣,又多次提及地库,路线本就不难猜。”
“那就走。”他说。
“王爷!”一名副将上前,“明知有埋伏还前往,太过冒险。不如调大军护送,或另派他人代查。”
“不行。”萧景珩站起身,“若我们避而不前,便是向全城示弱。皇后想要的就是这个——让我们不敢动,不敢查,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被耗尽。”
他走向门口,声音平静:“我要亲自去。而且,必须和她一起去。”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脚步声。青霜捧着信笺快步进来,递到他手中。
他展开一看,正是谢昭宁的字迹。
“火非民怒,乃人为煽。恐有更大图谋。”
他抬眸看向窗外。
远处天际,浓烟升起。
东市真的烧起来了。
他转身下令:“召集亲卫,准备出行。玄影带十二暗卫先行清扫官道两侧据点,每半个时辰传一次消息回来。另外,封锁所有通往西城的小路,换三条备用路线,车马交替使用,迷惑耳目。”
“是!”众人领命退下。
辰时三刻,丞相旧府门前,谢昭宁换上素色骑装,外披灰蓝斗篷。古琴用油布裹好,系在背后。她站在石阶上,望着街口方向。
马蹄声由远及近。
萧景珩骑马而来,玄冥剑悬于腰侧。他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
“准备好了?”
她点头:“你说过,鸣心台需双音共振才能开启。一个人不行。”
“所以必须一起。”
“你也觉得此行会有伏击?”
“有。”他直视她的眼睛,“但我更相信,她越是急,破绽越多。我们去慈恩寺,不只是为了查地库,也是为了看——谁才是真正的听音人。”
她微微一笑:“那你得跟上我的节奏。”
他伸手扶她上马车。帘幕落下前,他扫过街角一处屋檐。那里空无一人,但他知道,一定有人在盯着。
马车启动。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声响。街道两旁已有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有人说镇北王要造反。
有人说谢家女是妖女,琴声能摄人心魄。
还有人说昨夜的大火是天罚,因为有人触碰了不该碰的秘密。
马车内,谢昭宁手指轻搭琴弦,默默感知外界情绪。那些喧哗中,夹杂着几道异常平稳的心跳——不是普通百姓,是训练过的杀手。
她不动声色。
萧景珩坐在对面,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车行至西城门,守卫例行检查。带队小校认出是镇北王车驾,正要放行,忽听城楼上一声锣响。
有人喊:“南坊又起火了!火势蔓延,快去救人!”
人群骚动。
萧景珩掀开车帘,冷冷看向城楼。那里站着一名传令兵,手持铜锣,脸上沾着烟灰。
但他注意到,那人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江湖杀手“血河三煞”的标记之一。
他放下帘子,低声对谢昭宁说:“他们已经开始动了。”
谢昭宁指尖轻弹一音,低声道:“不止一个地方有问题。”
马车通过城门,踏上官道。身后,浓烟滚滚升腾,遮住了半边天空。
前方道路蜿蜒入林,两侧树木渐密。
萧景珩握紧剑柄,目光如铁。
谢昭宁闭上眼,手指再次拂过琴弦。
就在这一刻,远处林间,一支箭已搭上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