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土地庙前,又只剩下陈玄与林黛玉两人。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
林黛玉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里充满了疑问。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师兄。
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平静,仿佛刚才那番对话,只是在谈论天气。
可林黛玉却敏锐地感觉到,师兄身上那份一贯的闲适,似乎淡去了一些。
“师兄……”
她轻声开口,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陈玄回过神,低头看了她一眼。
“我们回去吧。”
他转身,向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林黛玉连忙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师兄,”
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个魏无邪,很厉害吗?”
陈玄的脚步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
“应该,很厉害吧。”
两人走在寂静的更道上,更夫的梆子声早已远去,只有清冷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师兄认得他?”
林黛玉忍不住又问,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陈玄的脚步没有停。
“不认得。”
“听说过。”
林黛玉冰雪聪明,心思微微一转,便想通了关节。
她偏了偏头,乌黑的发丝擦过月白色的披风,一双杏眼在月下亮晶晶的。
“是听师父说的吧?”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仿佛猜中了什么天大的谜题。
陈玄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师父与他交过手。”
林黛玉闻言,白玉般的小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
“这么说来,这个魏无邪,跟师父一样,也是个长生不老的仙人?”
陈玄问道。
“何以见得?”
林黛玉的语速轻快了几分。
“师兄方才说,是‘师父与他交过手’,而不是‘师父揍了他’,能与师父这等人物交手而不死,想来,本事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陈玄点了点头。
“不错。”
“不过,我似乎教过你,那叫合道境。”
林黛玉吐了吐舌尖。
“知道了,合道境。”
她学着陈玄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又蹙起了那弯弯的笼烟眉。
“师兄不担心吗?”
陈玄反问。
“担心什么?”
林黛玉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忧虑。
“那个巫神教,一听就不是什么正派,他们的教主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要来京城,还不知存着什么坏心思,师兄难道不担心他为祸苍生?”
陈玄停下脚步,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
夜色下,他的眸子比墨还深,仿佛能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这个问题,问得林黛玉一怔。
她自小读书,书中自有黑白分明的道理。
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存仁心,行义举,是为好人。”
“心中无善念,行事只为一己之私,甚至不惜伤害旁人,便是坏人。”
“譬如方才在鬼市,那些巫神教的弟子,草菅人命,便是大大的坏人。而游神会的汉子,虽粗鲁,却有几分血性,护着同伴,便不能算坏。”
她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条理分明地说了出来。
陈玄听完,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这是凡人之间的道德。”
“对修士而言,却不能以此评判。”
林黛玉不解。
“为何?”
陈玄的目光,落在路边石缝里一丛顽强生长的青苔上。
“于你我而言,凡人与蝼蚁,并无不同。”
“你走在路上,无意间踩死了一只蚂蚁,会有人说你是坏人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林黛玉的心猛地一沉。
那股在鬼市中感受到的寒意,再次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一个人,一旦拥有了远超旁人的力量,便会自然而然地蔑视弱者。”
“这与善恶无关,只是生命层次的差异。”
“所谓正邪,不过是所求不同罢了。”
“正道求的是飞升,是逍遥,是与天地同寿。魔道求的是力量,是掌控,是随心所欲。”
“他们的眼中,都没有凡人。”
这番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林黛玉过去十几年认知里那个温情脉脉的世界,露出了底下残酷而真实的骨架。
她那张素净的小脸,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读过的所有诗书,所有关于仁义道德的道理,在师兄这番话面前,都显得那般脆弱,那般不堪一击。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修士真的视凡人如蝼蚁……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既然如此,为何……”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再说不下去。
陈玄却接了下去,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
“为何你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修士横行?”
“为何这世间,依旧秩序井然,王法大于天?”
林黛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陈玄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深邃无垠的夜空。
“还记得《道德经》里那句话吗?”
林黛玉有些茫然。
陈玄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的意味,在清冷的夜风中散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方天地,看似无情,却有着自己的规则。”
“它在冥冥之中压制着所有修士,不允许我们肆意屠戮凡人。”
“一旦过了那条线,便会引来天道反噬,降下因果业力,轻则修为尽毁,重则形神俱灭。”
林黛玉听得心惊肉跳。
她仔细咀嚼着师兄的话,那颗聪慧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着。
“这……这岂非自相矛盾?”
“既然天地视万物为刍狗,一视同仁,又为何要偏袒凡人,降下惩罚?”
陈玄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天,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漫天星辰,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寂静,笼罩了两人。
林黛玉看着师兄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星空,一个荒谬而又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击中了她的心。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