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已经转过身,向外走去。
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看贫道心情。”
话音落下。
男人胸口猛地一堵。
“噗!”
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青袍身影,刚想说几句狠话。
可那人,已经掀开帘子,走出了里间,消失在鬼市光怪陆离的灯影里。
只留下他一个人,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走出那间杂货铺,陈玄并未立刻离开。
身后的门帘落下,隔绝了里间那股压抑的血腥与绝望。
鬼市光怪陆离的景象,倒是让他颇感兴趣。
他来京城时间不算短了,竟不知这繁华天子脚下,还藏着这么一处光景。
说来也是,自己除了待在登仙阁,连这京城的街市都未曾逛过两次。
陈玄的脚步放缓,目光在这条地下长街上游走。
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劣质的熏香,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闻起来并不好受。
街边的摊位千奇百怪。
有个摊主,整个人笼罩在黑袍里,面前只摆着几个墨色的小瓷瓶,瓶口用蜡封死,上面贴着标签,写着“怨妇的叹息”、“赌徒的最后一夜”。
旁边一个摊位,则挂满了风干的蜥蜴与蛇皮,一个脸上画满紫色符文的枯瘦老妪,正用一把小刀,仔细地从一条蜈蚣身上刮取着毒液。
这里的人,似乎都习惯了黑暗。
他们走路悄无声息,说话也是窃窃私语,整条街明明人来人往,却安静得诡异。
陈玄那一身纤尘不染的青色道袍,干净得仿佛会发光。
他手里那盏再寻常不过的竹骨灯笼,昏黄的烛火,也比周围那些惨绿血红的灯光,要显得温暖太多。
他在这群魔乱舞般的景象里,反而成了最扎眼的那一个。
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贪婪,或忌惮,从阴影里投射过来,落在他身上,又飞快地移开。
陈玄对此恍若未觉,步履从容。
忽然,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一道目光,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移开,而是黏在了他的背后。
很微弱,带着一种老鼠般的惊惧与试探。
有人在跟着他。
陈玄面色不变,继续往前走着,在一个岔路口,状似随意地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幽暗的小巷。
巷子里空无一人,墙角堆着些发霉的杂物,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只有一盏挂在墙头的油灯,灯芯烧得只剩一丁点,光芒忽明忽暗,随时都会熄灭。
身后的脚步声,急促了几分,追了进来。
然后,戛然而止。
“噗通。”
一声闷响,是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陈玄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巷子口的光影里,马道婆正跪在那里,整个人伏在地上,额头死死地贴着冰冷肮脏的石板。
她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仙师饶命!真人饶命啊!”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恐惧。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猪油蒙了心,竟敢打仙师的主意,小的罪该万死!”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磕头,那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
陈玄看着她,神色平静。
“贫道并未找你的麻烦。”
“为何向我求饶?”
马道婆闻言,磕头的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
她那张脸,此刻又肿又脏,混着血污与泪痕,看起来狼狈不堪。
“仙师……仙师有所不知啊……”
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
“小的……小的把您引到了神使面前,让他受了重伤,他……他定不会放过小的!”
“老婆子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巫神教的追杀!”
“老婆子我死定了啊!”
原来如此。
陈玄心中了然。
这哪是向自己求饶,分明是走投无路,来找自己救命的。
自己害了人,反倒求着被害之人来救自己。
这是什么道理。
他不想理会这等麻烦,转身便要离开。
“仙师!”
马道婆见状,魂都快吓飞了,也顾不上别的,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陈玄的脚踝。
“仙师您不能走啊!您走了,小的就真没活路了!”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死死地抠着陈玄的靴子。
“小的在京城混了几十年,三教九流,王公府邸,都有几分人脉!”
“哪家后院起了风,哪个衙门有动静,老婆子我不敢说全知道,但总能听到些风声!”
“留着小的,一定能帮上仙师的忙!求仙师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陈玄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涕泪横流的婆子。
一个在京城底层与高门后宅之间游走的线人。
或许,真有些用处。
他摇了摇头。
“巫神教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派。”
“贫道不可能时时跟着你,如何护得住你。”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马道婆心中刚燃起的一点火苗。
她松开了手,整个人瘫坐在地,眼神瞬间灰败下去。
是啊。
巫神教何等势力,自己今日犯下如此大错,那位神使岂会善罢甘休。
就算仙师肯收留自己,又能护到几时?
她在这京城花花世界里钻营了一辈子,靠的就是一张嘴,一双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让她逃出京城,去穷乡僻壤躲一辈子,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如今,不逃是死,逃了,也未必能活。
绝望,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陈玄看着她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忽然开口。
“想活,也简单。”
声音很淡,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马道婆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她死死盯着陈玄,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巷子里腐败的酸臭气味,似乎也淡了些。
陈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贫道有意让巡盐御史林如海,回京任职。”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砸在马道婆的耳中。
“你自许在京城人脉广博,若是能为此事探出一条门路,贫道保你一命,亦无不可。”
马道婆傻了。
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巡盐御史?
回京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