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点了点头。
他甚至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去解释。
他转过身,看向早已六神无主的文正。
“贫道稍后会交代文掌院用药。”
说完,他便对着幔帐的方向,微微颔首。
“告辞了。”
话音一落,他便径直转身,朝着殿门走去。
没有等候太妃的旨意。
没有理会满室的震惊。
他就这么走了。
仿佛只是来邻居家串了个门,打了个招呼。
这份干脆利落,这份视宫廷礼法如无物的姿态,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直到陈玄的青色道袍,消失在门外。
文正才如梦初醒。
他浑身一个激灵,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对着幔帐的方向,慌乱地躬身告罪。
“太妃娘娘恕罪!下官……下官这就去!”
他语无伦次地告退,几乎是小跑着,追了出去。
殿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许久。
幔帐之内,才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长长的叹息。
……
还是那位身着石青色宫装的女官,领着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向宫外走去。
文正踉踉跄跄地跟在陈玄身后,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他的脑子,此刻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那位女官,走在最前面,步履依旧平稳端庄。
只是,她那双藏着沉稳与谨慎的凤眼,却不时地通过廊柱的倒影,悄悄瞥向身后那个青袍道士。
她的心中,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入宫多年,早已见惯了生死,也看透了人心。
她比谁都清楚,太妃的病,早已是药石罔效。
太医院不过是在尽人事,听天命。
而北静王今日送来的这位仙师……
她原以为,不过是王爷病急乱投医,寻来的又一个江湖骗子。
尽管这个“骗子”是从她们贾家而来。
尽管她身处宫中,也听到不少这个“仙师”的事迹。
可方才殿内那一句“不妨事”,却让她那颗早已被宫规磨平了棱角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那不是虚张声势的狂妄。
而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平淡。
一种,足以藐视一切的底气。
穿过重重宫门,神武门已在望。
那道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宫墙,近在眼前。
女官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对着陈玄,再次微微屈膝一福。
“仙师慢走。”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多了一丝好奇。
陈玄的脚步不停,对着她点点头,径直朝着宫外走去。
贾元春看着陈玄离去的背影,心中对太上皇点名让她来带路有了些许猜测。
......
文正追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必须拿到那个“方子”。
“仙师!仙师留步!”
他在宫门前,终于拦住了陈玄。
“仙师,那……那太妃娘娘的药方……”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卑微与乞求。
陈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门洞,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看着文正那张惨白的老脸,缓缓开口。
“停了所有汤药。”
文正一愣。
“什……什么?”
“每日一碗安神汤,足矣。”
安神汤?
文正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就……就这个?
那不是最寻常不过,连寻常百姓家都懂得的,定心安眠的方子吗?
这简直……
这简直是在羞辱!
是在将整个太医院的脸,按在地上,用脚底板,来回地碾。
他想反驳,想质问。
可当他对上陈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玄没有再理会他。
他迈出宫门,青色的道袍,很快便汇入了墙外的车水马龙。
只留下文正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神武门高大的门洞下。
他看着陈玄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那朱红的宫墙,与墙内那辉煌而死寂的宫殿。
他忽然觉得,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医理,所信奉的规矩,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陈玄出了神武门,便将身后那座辉煌的囚笼,连同文正失魂落魄的身影,一并抛在了脑后。
街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小贩的叫卖声,车轮的滚滚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与尘土的气息,织成了一张鲜活的人间画卷。
这与宫墙内那死寂的富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步履不疾不徐,青色的道袍在人流中,既不显眼,也未被淹没。
回到荣国府,穿过几重院落,径直上了登仙阁。
阁楼二层,一如既往的清净。
窗明几净,檀香袅袅。
林黛玉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道经,见他回来,便放下了书卷。
她那双似蹙非蹙的眉,轻轻一动,目光在陈玄脸上停了一瞬。
她看出了他眉宇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思索。
林黛玉没有问。
她只是站起身,对着陈玄微微一福,便抱着书,轻手轻脚地走下了楼。
不多时,楼下小院里,便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剑刃破开空气的“飒飒”声。
陈玄在窗边的圈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静静出神。
他在理顺一些事情。
太医院。
文正回去,必然说得颠三倒四,语焉不详。
他那套被颠覆了的世界观,根本无法清晰地描述出今日之事。
北静王,等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
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楼下便传来了瑞珠的禀报声。
“仙师,北静王爷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沉稳却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踏上了木质的楼梯。
北静王,几乎是闯了进来。
他没有坐那顶八抬大轿,身上那件郡王常服的袍角,甚至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策马而来。
那张一贯挂着和煦笑意的脸上,此刻笑容有些僵硬,像是用上好的面粉,勉强捏出来的。
他大步走到陈玄对面,也不等让,便径直坐下,动作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仙师。”
他一开口,那温润的嗓音里,便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焦灼。
“文掌院他……”
北静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