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凡的脸,瞬间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他浑身发抖,指着那还在磕头求饶的下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
掌院文正最先反应过来,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对着门口的小吏厉声怒喝。
“拖下去!疯言疯语,惊扰了王爷贵人,掌嘴二十!”
两个小吏如梦初醒,连忙冲上来,一人一边,架起那还在哭嚎的下人,用破布堵住他的嘴,手忙脚乱地拖了出去。
偏厅里,只剩下那渐行渐远的“呜呜”声,和一地死寂的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
忠顺王再也忍不住,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他甚至站了起来,用力地拍着手,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精彩!真是精彩!”
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文正,又扫过魂不附体的苏不凡。
“太医院,真是……人才济济啊!”
这句夸赞,比最恶毒的咒骂,还要伤人。
一众太医,全都低下了头,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他们钻进去。
北静王的脸色,也变得极其复杂。
“文掌院,这第二场,还考吗?”
文正一个激灵,从无边的羞辱中回过神来。
考!
怎么不考!
今天这脸已经丢尽了,若是不把场子找回来,他这掌院,也不用再当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情绪,对着陈玄,再次深深一拜,姿态比之前恭敬了十倍。
“仙师道法高深,下官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仙师海涵。”
他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了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这第一场,是仙师胜了。”
“那么,便请仙师,进行第二场考校。”
“用药。”
陈玄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古井,不起半分波澜。
“出题吧。”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记无形的耳光,抽在太医院所有人的脸上。
文正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他知道,今日这太医院的百年清誉,已经碎了一地。
既然脸面已经没了,那规矩,也就不必再守。
对付这种野路子出身的道士,就得用野路子的法子。
他对着门口的小吏,小声交代几句。
很快,那小吏便端着一个黑漆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是一只白瓷碗。
碗中,盛着大半碗汤药,色泽深褐,近乎于墨,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一股极为复杂,混杂着苦涩、甘甜、辛辣的药气,瞬间在偏厅内弥漫开来。
文正指着那碗汤药,声音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
“这碗药,刚刚煎好。”
“请仙师分辨,此为何方,主治何症。”
话音一落。
偏厅之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几位太医的脸上,惊骇地看着自家掌院。
掌院一定是疯了。
一碗煎好的汤药,少则十几种,多则几十种药材,文火慢炖,药性早已融为一体,气味更是混杂难辨。
别说分辨其中君臣佐佐,用量几何。
就是让他们这些浸淫药理一辈子的太医,能从中闻出三五味主药,都已是极限。
至于凭此判断药方主治何症,更是天方夜谭。
用量差之一分,药效便谬之千里。
这根本就不是考校。
这是刁难。
是绝不可能完成的死局。
苏不凡那张死灰般的脸上,忽然又浮现出一丝病态的亢奋。
他看着陈玄,眼中满是快意。
看你这次,还如何蒙混过关。
北静王不知其中门道,只当这是正常的考校流程,眉头微微舒展。
只要不再出方才那样的丑事便好。
反倒是忠顺王,那双凌厉的眸子里,兴味更浓了。
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陈玄。
陈玄的目光,从那碗黑褐色的汤药上,缓缓移到了文正那张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老脸上。
那点不加掩饰的刁难,在他眼中,清晰得有些可笑。
他甚至懒得开口讥讽。
只是伸出手,对着那碗汤药,轻轻扇了扇。
一丝混杂的药气,随着他的动作,飘到鼻端。
随即,他便收回了手。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完了?
众人全都愣住了。
文正的心头,涌上一股狂喜。
装模作样。
连闻都不仔细闻,看你如何胡说八道。
他已经准备好,只等陈玄开口,便立刻出声驳斥,将方才丢掉的脸面,连本带利地找回来。
可陈玄,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偏厅里,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每一息,都像是在文正的心头,用钝刀子来回地割。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陈玄终于开口了。
声音依旧平淡,不带一丝烟火气。
“当归,三钱。”
文正脸上的得意,瞬间一僵。
“川芎,一钱。”
他脸上的血色,开始褪去。
“白芍,四钱。熟地,六钱。”
文正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陈玄的声音不疾不徐,一个一个药名,连着用量,清晰地从他口中吐出。
“茯苓,三钱。”
“炒白术,三钱。”
“炙甘草,一钱半。”
……
他每说出一个药名,文正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满室的太医,脸上的表情,早已从最初的看好戏,变成了全然的惊骇与茫然。
他们仿佛在听天书。
那些药材,他们都认得。
可当这些药材,以如此精准的用量,从一个外人,一个道士的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时,却让他们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龙骨,五钱,需火煅。”
“另有,无根水三碗,煎至一碗。”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陈玄便停住了。
他没有说这药方主治何症。
只是静静地看着掌院文正,看着他那双浑浊的,此刻却写满了惊恐与不可置信的眼睛。
整个偏厅,安静得能听见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忘了,这第二场考校,还要说出对应病症。
在场太医的目光都转向掌院,却见他的表情与自己没什么两样。
看来是说中了。
他们的大脑,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冲击成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