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峨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地饮尽，把茶盏轻轻放在案上，勉力压下翘得高高的唇角。
她缓缓起身，扶着南星的手去往厨房，亲自盛了刚熬好的鸡丝粥，端去养心殿。
总管太监李德照例请她在偏殿休息，自己进去请示，须臾出来回禀：“回娘娘，陛下说怕传染，不见。留下鸡丝粥，算是领了娘娘的心意，还请娘娘安心养胎。”
孙峨微蹙眉头，扶着南星站起来，含着满脸忧愁，缓步向内殿走去，声音里带着些湿意：“怎么还不好呢？本宫不怕传染。”
“娘娘不怕，可娘娘腹中的皇嗣怕啊。求娘娘好好养胎。”李德跪下了。
孙峨停在内殿门口，伸长脖子望向放着帐幔的龙床，轻轻叹息，嘱咐李德：“好生侍候陛下。”
终究还是没有进去，只拖着沉甸甸的脚步离开了。
李德恭敬地目送她的背影，抹了把额头浸出的冷汗。
一进坤宁宫，孙峨脚步便轻快起来，径直走到绣榻前，斜倚着软枕，唇角翘得高高的。
南星奉上热牛乳，孙峨接过来，一下下轻轻摩挲着青花瓷的杯子。热气透过杯壁，温暖着她的手心，烫得她心尖发软。
阳光射在她白皙柔嫩的纤纤玉指上，留下一抹暖色。她轻轻揭起杯盖，牛乳的甜香袅袅升起，飘荡在空中，裹进随风飘进的悠悠海棠香里。
孙峨低下头，小口小口饮尽热牛乳，随手把茶盏递给南星：“我歇一会。”轻轻阖上双眼。
次日清晨，贤王府宽大豪华的马车迎着第一缕霞光，停在了宫门口。
李青竹下了马车，扔了个荷包给守宫门的禁军，笑盈盈道：“兄弟们辛苦了，打斤酒喝。”
禁军接了，轻轻捏了捏，软软的——知是银票，脸上的笑格外真切：“又劳世子破费，怎么好意思？”
手却很诚实地把荷包揣进怀里。
李青竹笑着一拱手，大踏步进了宫。清晨带着海棠花香的雾气裹着他，浸湿了他鬓边碎发，染得他双眸晶亮。
景泰帝微垂着头，跟在他身边。
两人急匆匆进了养心殿。
李德正在殿里踱来踱去，惶惶不安——昨儿皇后娘娘站在内殿门口往里张望，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娘娘发现陛下不在，他无法交待。
此时一见景泰帝回来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连叩三个响头。
景泰帝摆摆手，一边进了内殿。
李青竹亲自侍候他更衣。
来运见到他们，“扑通”跪下，口里直喊：“阿弥陀佛，你们可算回来了。”
景泰帝不由笑了笑，命李德召太子和三皇子入宫见驾。
太子终于等到父皇召见，心里雀跃，面上却显出愁意，在殿门口遇到了春风满面的三皇子。
兄弟俩彼此见礼。
太子皱着眉：“三弟，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父皇才刚刚病愈，你在欢喜什么？”
三皇子仗着父皇宠爱，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笑着道：“父皇病好还不值得高兴么？”
李德躬身相迎：“太子殿下，三殿下，请。”
两人进了殿。
景泰帝肃然端坐在龙椅上，两手平放在膝头，眸子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李青竹侍立在旁边。
太子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见过父皇。父皇安康。”
三皇子仗着受宠，嘴甜地道：“父皇，您可算是病好了。儿臣日日担忧，恨不能代您生病。”
景泰帝心绪复杂地望着自己的爱子——一如既往的讨巧卖乖。
景泰帝轻轻叹息，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在他乖巧嘴甜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狼子野心啊！
“平身吧。”景泰帝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老三满面春风，是有什么喜事吗？不如说出来让父皇也乐一乐？”
三皇子心中一跳：父皇这语气，不太对啊？
悄悄抬头瞟了景泰帝一眼，也看不出什么不妥，只得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道：“也不算什么喜事，不过是看上了个姑娘，想求父皇赐婚。”
“哦？哪家的姑娘？”景泰帝随意问道。
“是萧玉儿。”三皇子觑着景泰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儿总觉得惴惴不安，虽然景泰帝神情与往日相比并无不同。
景泰帝点点头，赞同地道：“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她爹可同意？”
“她爹不愿。可她与儿臣两情相悦，求父皇赐婚。”三皇子期盼地望着景泰帝。
景泰帝唇边弯起抹讥诮的弧，思忖着道：“嗯。是门好亲。一旦成婚，萧枫便与你绑在一起。到时候，不仅可与太子分庭抗礼，连朕也握在你的手心。真要有个风吹草动，还有洛水关十万大军。再有你囤的粮，卖粮的银两……真是考虑周全。如今万事俱备，只缺个契机吧？”
三皇子先听到景泰帝说是门好亲，心里欢喜，脸上就漾开了笑，可越听越不对，越听越心惊。那笑就僵在了脸上，冷汗密密匝匝地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爬满了背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惧地喊了一声：“父皇。儿臣不敢。”
景泰帝忍耐地望着他，压抑着满腔怒火：“你心里还当我是你父皇么？”
三皇子冷汗涔涔滚落，声音颤抖：“父皇这话，叫儿臣如何当得起？”
“当不起？”景泰帝暴怒起来，顺手抓起案上青玉笔洗便砸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笔洗落在三皇子面前，砸得粉碎，玉屑四处飞溅，有两三粒划过三皇子的脸，带出几丝血沫，慢慢凝成鲜红的珠子，“啪嗒”一声轻响，砸在地上，开出朵小小的暗沉的花。
三皇子不敢呼痛，额头“咚”一声磕在青石板地上：“父皇歇怒，父皇歇怒！”
“歇怒？”景泰帝声音里似淬着冰，藏着掩不住的失望，“你在卖空国库的时候可有想过父皇？囤粮养私军的时候可有想过父皇？想掌控京城的时候可有想过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