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融走出盥洗室，将那几份文件重新整理好，夹在腋下。
他面无表情，迈着标准、刻板的军人步伐，走向司令部大门。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在抛光的地面上拉出细长的影子，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中翻滚。
就在他即将迈出大门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位长官，请留步。”
吴融脚步一顿。
他缓缓转身，看到了那张挂着谦恭微笑的脸。
杨立仁。
他已经送走了那名日军少将，此刻正独自一人，站在走廊的阴影里，仿佛专程在等他。
“有事？”
吴融开口，声音是属于“田中义男”的低沉与生硬，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杨立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缓步走上前来，在距离吴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在下杨立仁，中统南京站的负责人。刚才在作战室门口见到长官，风采卓然，心生仰慕，特来问候。”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也极尽恭维。
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眨不眨地锁定在吴融的脸上。
他刚才注意到，这个日本大佐在与自己擦肩而过时，眼角的余光并非扫向自己，而是精准地扫过自己身后那名少将的领章、腰间配枪型号以及他文件的厚度。
那不是一个参谋本部文职军官该有的习惯，而是顶尖外勤特工的肌肉记忆。
吴融的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在脑海中对系统下达了指令。
“扫描目标。”
【目标锁定：杨立仁。】
【正在进行深度心理状态分析……心率：85\/分钟（高于静息状态）。瞳孔状态：持续微幅收缩。微表情：左侧嘴角有0.1秒的单边上扬，为压抑的轻蔑。】
【结论：目标正在进行高度警惕的试探，他怀疑你的身份。】
吴融看着眼前的杨立仁，如同在看一具被数据完全解剖的标本。
“中统？”
吴融的眉毛微微上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傲慢，“党国的精英部门，久仰。”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杨先生似乎与我们帝国军方，合作颇深。”
杨立仁的笑容不变：“乱世求存，为国家寻找出路罢了。能为帝国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哦？”
吴融的嘴角，勾起一个属于“田中义男”的，冰冷的弧度。
“那么，杨先生对‘霞光计划’，知道多少？”
话音落下的瞬间。
【警告！目标心率瞬间飙升至102\/分钟！】
【面部肌肉出现0.3秒的僵硬，眼轮匝肌不自主收缩。】
【综合判定：震惊，且极度意外。目标确认知晓该计划代号，但对其具体内容和等级，一无所知。】
杨立仁的瞳孔，确实在那一刻猛地缩了一下。
霞光计划！
这个代号，他只是从一个偶然的渠道，花费了巨大代价才截获到，甚至无法确认其真实性。
他本以为这是日军内部一个不起眼的佯动计划。
可现在，这个词，却从一个大本营来的特派督查员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这意味着，这个计划的等级，远超他的想象！
“看来，田中阁下对在下，有些误会。”
杨立仁的反应极快，脸上的震惊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滴水不漏的笑容。
“霞光计划……这个名字倒是很美。在下才疏学浅，并未听过。”
他否认得干脆利落。
吴融冷笑一声。
“没听过最好。”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大本营对武汉的战局，很不满意。冈村宁次的推进太慢了。”
“所以，有些计划外的手段，必须提前了。”
“霞光计划，是帝国为重庆准备的另一份‘礼物’。我不希望在执行的过程中，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中国朋友，插手进来。”
他的话，半真半假。
既点明了计划的重要性，又故意将目标误导向重庆，同时，也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
杨立仁的额角，隐隐有汗水渗出。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一头庞然大物的鳞片。
他开始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田中义男”的价值和危险性。
“阁下多虑了。”
杨立仁的声音有些干涩，“在下只是一介文职，对帝国的军事行动，不敢妄加揣测。”
他想抽身了。
但吴融，却不准备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是吗？”
吴融直起身，目光越过杨立仁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那片繁忙的司令部。
“我倒是听说，杨先生不仅对军事感兴趣，对生物科学，也颇有研究。”
杨立仁的身体，猛地一僵。
【目标眼部血丝瞬间增多，咬合肌出现明显紧张。情绪：愤怒、警惕。】
“比如，在南京郊外，那个代号8403的基地。”
吴融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钻进杨立仁的耳朵里，“我听说，那里不久前，燃起了一场很大的‘烟火’。”
“中统在那场‘烟火’里，似乎也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
杨立仁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张总是挂着微笑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死死地盯着吴融，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南京的失败，是他最大的耻辱！
他不仅没捞到功劳，反而因为“看管不力”让林婉儿逃脱，被戴笠抓住把柄狠狠敲打了一番。
这件事，他视为奇耻大辱，下令所有知情者封口。
可现在，这个秘密，却被一个日本大佐，一语道破！
他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在杨立仁脑中炸开。
除非……
除非他根本不是什么田中义男！
“阁下究竟是谁？”
杨立仁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再无半分恭敬。
吴融看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一个更大的秘密，去掩盖另一个秘密。
用“田中义男”掌握中统黑料的威慑，去压倒他对吴融身份的怀疑。
“我是谁，不重要。”
吴融迎着他杀人般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重要的是，杨先生，我知道你是谁。”
“一个试图在帝国和党国之间，玩弄权术，攫取资本的聪明人。”
“我欣赏聪明人。”
吴融拍了拍腋下夹着的文件，意有所指，“但更讨厌自作聪明的蠢货。”
“南京的失败，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大本营追究起来，我也可以帮你解释为，是红色间谍的破坏。”
“但‘霞光计划’，你如果敢碰，下一次，就不是在南京烧烟火那么简单了。”
吴融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杨立仁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
愤怒、屈辱、震惊、忌惮……无数种情绪在他的心中翻腾。
他看着那个高傲离去的背影，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判断力，产生了动摇。
这个人，究竟是日本参谋本部手眼通天的实权派，还是……
还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影子”，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上演了一出惊天骗局？
许久。
杨立仁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他那双眼睛深处，却多了一丝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重的阴霾。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乱世之下……”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的信仰，不需要任何人来评判。”
……
吴融回到法租界的公寓，反手锁上门。
他靠在门上，闭上眼，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督查，怎么样？”陈默立刻迎了上来。
“暂时没事。”吴融脱下那身让他感到束缚的军装，扔在沙发上，
“但杨立仁这条毒蛇，已经被惊动了。”
“他就像个疯子，被你耍了之后，逮谁咬谁。”张昊天在一旁擦拭着他的开山刀，冷哼一声。
吴融没有说话。
刚才的交锋，看似是他占了上风，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
杨立仁，比他想象的更难缠。
就在这时。
角落里，陈默正在监听的电台，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滴滴”声。
“有情况！”陈默脸色一变，立刻戴上耳机，手指在记录本上飞速地书写起来。
几秒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吴融，眼中满是震惊。
“督查！”
“是桐柏山区的日军加密通讯！一支代号为‘风魔’的部队发出的紧急求援！”
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电报原文：‘护送队于桐柏山腹地坐标（113.2, 32.5）遭不明武装袭击，火力凶猛！样本载具受损，玛丽小姐请求战术指导，请求空中支援！重复，请求空中支援！’”
吴融的瞳孔，猛地一缩。
桐柏山区？不明武装？
除了他们，还有谁在盯着“霞光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