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撕开夜幕，咆哮着冲入明德高中。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校园的宁静。
齐云瑞一脚急刹，车身甩出一道黑色的弧线，精准地停在通往后山的小路入口。
他推门而出，夜风凛冽，瞬间灌满肺腑。
张队紧随其后，他粗糙的手掌搓了搓满是胡茬的下巴，目光投向那片漆黑的山林，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小齐。”他声音沙哑得厉害，“真就凭一个电话，大半夜跑来挖山？”
齐云瑞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张队，如果不是这个电话，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在审陈昊？”
他从后备箱取出两把工兵铲，扔给身后跟来的两名年轻警员。
张队彻底没话了。
是啊。
没有那个电话，整个专案组都会一头扎进死胡同，眼睁睁看着真凶逍遥法外。
齐云瑞打开手机手电，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穿黑暗，笔直地照在蜿蜒向上的石阶上。
“江大师说，学校后山，被雷劈过的老樟树。”
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像在复述一个不可撼动的定理。
“树根底下，有新翻的土。”
“走。”张队只吐出一个字，却率先迈开了步子，身影决绝。
四个人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山路上空旷地回响。
风声，虫鸣，还有他们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
“被雷劈过的树……”一名年轻警员压低声音，话语里藏不住惊奇，“这特征，也太好找了点。”
大约十分钟后，一片开阔地豁然眼前。
一棵巨樟闯入光柱，半边树身焦黑碳化，断裂的枝丫狰狞地撕扯着夜空。
那是天雷留下的疤痕。
即便在浓稠的夜色里，也触目惊心。
张队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棵树，手电的光束在焦黑的树干上逡巡，像是在确认一个荒诞的梦。
他办案半辈子，信仰的是证据、逻辑和人性弱点。
可今天的一切，正把他坚信不疑的世界观，砸得寸寸碎裂。
齐云瑞绕树一圈，光束贴地扫过。
“张队，这里。”
他蹲下了身。
光柱中心，一块不起眼的地面颜色更深，泥土松软，几片枯叶都微微陷了进去。
新土。
张队走过去，视线死死钉在那块地上，沉默了十几秒。
他没有说话，只对着身后的两名警员，决然地偏了一下头。
“挖。”
……
与此同时，出租屋内。
江月瑶挂断电话，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声划过。
她点开了齐云瑞发来的那张合照。
江颖笑得像一朵向阳花。
孙小雨依偎在她身旁，笑容腼腆，眼如弯月。
一派岁月静好。
江月瑶看到的，却远不止于此。
她闭上眼，食指轻轻按在屏幕上，点在孙小雨那张无害的脸上。
指尖触碰屏幕的瞬间，冰冷、黏腻的恶意倒灌而入。
神识被强行拽入另一个时空。
明德高中喧闹的公告栏前，红色的喜报刺眼夺目。
“保送京华大学”几个大字之下，是江颖的名字。
她被人群簇拥，被欢呼与尖叫包围。
孙小雨站在人群的最外圈，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微笑，眼睛里也映着明亮的光。
可江月瑶感知的，却是笑容之下，一股针扎般的怨恨。
那股怨恨，从孙小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化作无形的藤蔓，死死缠住了那个正在发光的江颖。
神识再度切换。
一间拉着厚重窗帘的昏暗卧室。
孙小雨趴在书桌上，没有画画，而是用手机疯狂地翻阅着什么。
江月瑶的意识侵入屏幕。
一本网络小说。
书名——《献给维纳斯的挽歌》。
简介与目录，清晰地流入她的神识。
【天才雕塑家嫉妒宿敌的天赋，将其杀害后，以其身体为材料，创作出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第一章：嫉妒的种子】
【第二章：完美的谋杀计划】
【第三章：艺术的诞生】
……
就是它。
江月瑶清晰地感知到孙小雨的情绪脉冲。
那股冰冷的怨恨，在看到这本小说的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异化为一种扭曲、病态的亢奋。
孙小雨扔掉手机，猛地翻开床头那个黑色的速写本。
她拿起画笔，脸上是一种疯魔般的狂热。
画纸上，不再是江颖的脸。
而是一具被拆解的人体。
头颅，躯干，四肢……
她用画笔，冷静地将它们一块块分离，又按照某种诡异的美学，重新拼接。
最终，一个断臂的维纳斯雕像，出现在画纸上。
江月瑶的神识“听”到了她当时的喃喃自语，轻柔，却淬着毒。
“这才对……”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一件……只属于我的，完美的艺术品。”
她不是在杀人。
她在模仿。
她在拙劣地模仿小说里的情节，将一场血腥的谋杀，包装成一场伟大的艺术创作。
江月瑶猛地收回手指，从那刺骨的恶意中抽离。
她睁开眼，眸光比窗外的夜色更凉，更沉。
嫉妒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当一个人的心里再也容不下鲜活的“人”，只剩下一个抄来的、疯狂的剧本。
那她自己，也就不再是人了。
……
后山，老樟树下。
工兵铲挖入松土，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两个年轻警员轮流开挖，很快就掘出了一个半米深的坑。
“齐队，挖不动了！”
一名警员停下动作，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珠。
“碰到石头了？”张队皱眉。
“不是石头。”警员摇头，用铲尖在坑底戳了戳。
“当！当！”
是金属和硬物的撞击声。
齐云瑞和张队的视线，瞬间被吸进了那个土坑。
“用手！”齐云瑞低喝。
两名警员立刻扔掉铲子，跳进坑里，徒手刨土。
湿润的泥土被飞快刨开，一个黑色长条物的轮廓，渐渐显露。
那是一个用黑色防水布裹得密不透风的长条包裹。
“拉上来！”张队的声音绷成了一根弦。
两名警员合力，将那个分量不轻的包裹抬出了土坑。
泥土的腥气弥漫开来。
齐云瑞戴上手套，蹲下身，动作沉稳地解开包裹外缠绕的绳索。
防水布，被一层层揭开。
最先露出的，是一件叠得方正的透明雨衣，上面溅满了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斑点。
接着，是一把画室常见的美工刀，刀片上凝固着暗红的血渍。
然后，是一部粉色的手机。
齐云瑞认得，那是江颖的手机。
所有物证，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场无声的控诉。
而在所有东西的最底下，还压着一个本子。
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字迹的硬壳速写本。
和在孙小雨房间里发现的那一本，一模一样。
张队看着那些物证，嘴唇剧烈地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齐云瑞拿起那个速写本，翻开了第一页。
画上，依旧是江颖。
女孩的侧脸，沐浴在夕阳下，美好得像一幅传世的油画。
只是画的旁边，用红笔，写下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今天，她又抢走了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