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檀香混着隐约的蜜香，比御膳房的脂粉气顺耳多了。苏清欢刚迈过门槛，就见正中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坐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 不用问，这定是太后。她手里正捏着半块梅花酥，嘴角沾着点糖粉，见人进来也不放下，反倒冲苏清欢招了招手：“就是你这丫头做的荸荠糕？快过来，让哀家瞧瞧是个什么样的巧人儿。”
苏清欢揣着青铜小鼎往前挪了两步，规规矩矩福身：“民女苏清欢，给太后请安。” 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站着个穿绛色官服的老头，三角眼正往她怀里瞟，那眼神跟饿了三天的猫见着鱼似的，透着股不怀好意。
“免礼免礼。” 太后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花梨木桌，“李御厨说你这糕子做得绝，快呈上来让哀家尝尝。别跟御膳房那群人似的，端个菜跟搬金砖似的磨磨蹭蹭。”
苏清欢刚要解包袱，怀里的青铜小鼎突然微微发烫，鼎沿的云雷纹闪了下细光。她心里一动，顺势把鼎也搁在桌上，刚掀开食盒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就漫了开来，连殿角侍立的宫女都悄悄咽了口唾沫。
“哟，这香气倒是真透亮。” 太后挑了块荸荠糕，用银签扎着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间亮了，“入口即化，还带着荸荠的脆劲儿，比御膳房那些死面疙瘩强多了！你这丫头，是怎么把市井玩意儿做得比宫廷点心还讲究？”
“回太后，” 苏清欢笑着回话，“食材本无贵贱，用心伺候了，野菜也能出珍馐。这荸荠是城外刚挖的，用淘米水细细搓洗干净，再用铜鼎蒸足时辰，才能留住这份清润。”
这话刚落，旁边那三角眼老头突然哼了一声：“太后，臣以为不妥。市井小吃终究登不得大雅，这苏姑娘来历不明，万一食材上沾了什么市井浊气，冲撞了太后可怎么好？”
苏清欢抬眼一瞧，只见老头胸前补子绣着鹌鹑，料是御膳房的管事御厨。李御厨在旁皱起眉：“王御厨这话就偏颇了，清欢是故友之女，她娘当年也是御膳房的好手。”
“故友之女？” 王御厨撇撇嘴，“李御厨莫不是老糊涂了？当年苏三夫人可是犯了盗窃御膳秘方的大罪，这女儿说不定也带了贼性，指不定偷了哪家的方子来糊弄太后。”
这话戳到痛处，苏清欢攥紧了袖口，青铜小鼎又热了几分。没等她开口，太后先把手里的银签往碟子里一放，慢悠悠道：“王御厨这话听得哀家牙酸。哀家吃了大半辈子御膳，好不好吃还分不出来？再说了，偷方子能偷出这份真心味？你昨儿给哀家做的莲蓉糕，甜得发苦，倒像是掺了黄连，哀家都没说你想害哀家呢。”
殿里的人憋得肩膀直抖，王御厨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道：“太后恕罪，臣、臣那是失手……”
“失手就去后厨练手，别在这儿挡着哀家吃糕。” 太后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清欢丫头，你这鼎倒是别致，是祖传的？”
苏清欢摸了摸鼎沿：“是外祖父传下来的，说是能让食材更鲜灵些。”
“好东西，好东西！” 太后凑过来看了两眼，“哀家宫里也有个金鼎，可除了沉，半点用没有。你这鼎借哀家摆两天？就摆两天，哀家保证不碰你的宝贝。”
这话逗得苏清欢笑了：“太后要是喜欢，民女改天做些新出炉的糕点，用这鼎盛着送来，您既能赏玩，又能解馋。”
“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 太后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赏！给苏姑娘赏两匹云锦，再给‘清欢小筑’挂块‘御膳备选’的牌匾，往后谁也不许刁难。”
出宫时，李御厨送苏清欢到月亮门，叹气道：“那王御厨是柳家的远房表舅，早年靠着柳家才爬上来的，往后他指定给你使绊子。”
苏清欢把玩着手里的玉坠，笑得坦然：“他要敢来，我就用荸荠糕堵他的嘴。对了师傅，太后寿宴备菜要选多少人？”
“也就七八位御厨，再加上你这个‘特邀’的。” 李御厨压低声音，“寿宴前有个试菜会，柳玉茹说不定会借着苏家的名头掺和进来，你得小心。”
正说着，就见宫墙外跑过来个小身影，是春桃拎着个食盒，跑得满头大汗：“小姐！您可算出来了！沈大人刚来过，说宫里不比市井，让您万事小心，还让我给您带了这个。”
春桃打开食盒，里面是块用荷叶包着的酱肘子，油汪汪的还冒着热气。苏清欢鼻子一酸，刚要拿，就听旁边传来咳嗽声，王御厨领着两个小厨子站在不远处，阴阳怪气道：“苏姑娘倒是好福气，宫里刚领了赏，宫外还有肘子啃，就是不知道这肘子干不干净，别吃坏了肚子。”
春桃立马叉腰：“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这肘子是沈大人特意让人买的老字号，比你家灶台都干净！再说了，我家小姐乐意吃，关你屁事！”
“你个小丫鬟敢顶嘴？” 王御厨气得吹胡子瞪眼，“信不信我让顺天府的人封了你们的‘清欢小筑’！”
“封？” 苏清欢拿起肘子咬了一口，油香在嘴里散开，“王御厨怕是忘了，太后刚给‘清欢小筑’挂了牌匾。您要是敢封，我就拿着牌匾去慈宁宫问问太后，是不是御厨的权力比太后还大？”
王御厨脸色一变，狠狠瞪了她们一眼，甩袖走了。春桃笑得直拍腿：“小姐您太厉害了！看他那怂样，跟柳玉茹一个德行！”
两人刚走到巷口，就见沈砚之靠在槐树下，手里拿着本《山家清供》，见她们过来，赶紧站直身子：“宫里还顺利？”
“托沈大人的福，顺利得很。” 苏清欢晃了晃手里的云锦，“太后还赏了这个，说是给我做新衣裳。对了，你的肘子真好吃。”
沈砚之耳尖一红，从袖袋里掏出张纸条：“这是王御厨的底细，他跟柳家走得近，你往后多留意。还有，寿宴试菜定在三日后，食材得自己准备，御膳房那边怕是不会给好东西。”
“没事，咱有王伯呢！” 春桃抢着说，“王伯认识城外所有菜农，啥新鲜食材找不到？再说还有小姐的鼎，再差的食材也能变好吃！”
正说着，王伯推着驴车过来了，车斗里堆着半筐栗子：“清欢丫头，听说你从宫里回来了？快尝尝这栗子，刚摘的，甜得很！”
苏清欢拿起个栗子，刚剥开壳，青铜小鼎突然闪了下光，栗子的甜香更浓了。她往沈砚之手里塞了一个：“沈大人也尝尝，王伯挑的栗子，比御膳房的强多了。”
沈砚之咬了一口，甜汁溅在舌尖，忍不住笑了：“确实好吃。对了，三日后试菜，我陪你们去采买食材吧，外城的食材怕是不够用。”
“那敢情好！” 春桃拍手道，“有沈大人在，柳玉茹派来的人也不敢捣乱了！”
苏清欢看着眼前的几人，心里暖烘烘的。宫墙里的算计再多，有这些惦记着她的人，有手里的青铜小鼎，有心里的烟火气，再难的路也能走出滋味来。她剥开一个栗子塞进嘴里，甜香漫过喉咙，忍不住想：不管是宫廷御膳还是市井小吃，说到底，能抚慰人心的，从来都是藏在食物里的真心。
三日后的试菜会设在御膳房的大厨房，七八位御厨围着长条桌站着，王御厨站在中间，见苏清欢进来，阴阳怪气道：“苏姑娘倒是准时，就是不知道带的食材够不够档次，别拿些野菜来充数。”
苏清欢没理他，打开食盒，里面是新鲜的蟹肉、嫩藕、还有刚挖的冬笋 —— 都是沈砚之陪着她和王伯去城外采买的。她刚把食材摆好，就见王御厨的徒弟故意撞了她一下，装着料酒的罐子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哎呀，对不住苏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那徒弟假惺惺地道歉，“可御膳房的料酒刚好用完了，这可怎么办？”
王御厨在旁冷笑：“没有料酒，这蟹肉可就腥得没法吃了，苏姑娘怕是要弃权了。”
苏清欢皱了皱眉，刚要说话，沈砚之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坛子：“无妨，我带了料酒。这是我家酿的桂花酒，用来去腥正好，比寻常料酒香多了。”
王御厨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却不敢发作 —— 沈砚之毕竟是御史，他得罪不起。苏清欢接过坛子，对着沈砚之笑了笑，转身走向灶台。
青铜小鼎搁在灶边，微微发烫。她拿起蟹肉，刚碰到鼎沿，就觉一股灵气钻进食材里，蟹肉的鲜甜更足了。她把蟹肉切碎，加了点藕丁，又倒了点桂花酒，搅拌均匀后塞进掏空的冬笋里，放进蒸笼。
蒸菜的功夫，旁边的御厨们都在偷偷看她。有个年轻的御厨凑过来，小声道：“苏姑娘，王御厨早就让人把好料酒藏起来了，你可得小心。”
苏清欢冲他笑了笑：“多谢提醒，我有这个。” 她指了指青铜小鼎，鼎身的云雷纹闪着细光，看得那御厨眼睛直发亮。
不多时，蒸笼掀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连王御厨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苏清欢把蒸好的蟹粉冬笋端出来，用银刀切成小块，刚要装盘，王御厨突然道：“慢着！这菜里不会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吧？万一吃坏了评委可怎么好？”
“那就请王御厨先尝。” 苏清欢递过一双筷子，眼神坦荡。
王御厨犹豫了一下，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蟹肉的鲜甜、藕丁的脆爽、冬笋的清香，还有桂花酒的余韵，在嘴里层层散开，竟比他做的御膳还好吃。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咽下去后硬声道：“也就一般般，没什么特别的。”
旁边的评委忍不住了：“王御厨这话就不实了，这菜明明鲜得掉眉毛！我看苏姑娘这道菜，定能入选寿宴！”
其他评委纷纷附和，王御厨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却没话说。苏清欢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 看来这宫墙里的博弈，也能靠一盘菜分出胜负。
试菜结束后，沈砚之在宫门外等她，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怎么样？”
“稳了。” 苏清欢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还剩了点蟹粉冬笋，回去给春桃和王伯尝尝。对了，沈大人，今晚‘清欢小筑’上新菜，你可要来啊？”
沈砚之眼睛亮了：“自然要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青铜小鼎在苏清欢怀里微微发烫，像是在为她喝彩。她知道，这只是宫廷博弈的开始，往后还有更多风浪等着她。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手里的鼎，有心里的烟火气，她就不怕 —— 毕竟，好吃的从来不分贵贱，真心也从来不会被辜负。